这股阴风,终究是没能被关在冀、青、兖三州之内。
就如同滴入清水的一滴墨汁,它注定要向着四面八方,无休无止地晕染开来!
幽州,与冀州接壤的范阳城。
这里是北地有名的商贸重镇,南来北往的客商川流不息,带来了财富,也带来了各种光怪陆离的消息。
城东最大的客栈里,一个刚从冀州过来的皮货商人,正满脸惊魂未定地对着满桌的酒肉,大口大口地灌着酒,仿佛要用酒精来麻痹自己。
“王掌柜,你这是怎么了?从冀州回来,不该是赚得盆满钵满,红光满面的吗?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客栈掌柜的凑过来,好奇地问道。
那皮货商人“砰”地一声放下酒碗,眼睛瞪得溜圆,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赚个屁!我他娘的差点把命都丢在那儿!”
“哦?此话怎讲?”
周围几桌的客人,耳朵都竖了起来。
“你们是不知道啊!”
皮货商人抹了把嘴,脸上带着一种后怕的恐惧。
“那冀州,现在邪门得很!你们听说过那个‘韩圣主’吧?”
“当然听过!那可是活菩萨啊!减税赋,分田地,听说那边的百姓都给他立生祠了!”
一个本地的布商羡慕地说道。
“活菩萨?”
皮货商人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笑声里满是讥讽和恐惧。
“我呸!那他娘的是个活阎王!是个会妖术的大魔头!”
“什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客栈里瞬间炸开了锅!
“你……你可别胡说八道!”
“就是!人家韩圣主仁德无双,怎么到你嘴里就成魔头了?”
皮货商人看着众人不信的表情,急得脸都红了,他一把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草纸,拍在桌子上!
“我胡说?你们自己看看!这东西,现在在冀州、青州、兖州,满大街都是!连茅厕的墙上都贴满了!”
众人好奇地凑过去,只见那粗糙的草纸上,用最简单粗暴的字句写着。
“韩圣主,是妖主!吃的粮,是子孙粮!”
“今日笑,明日哭!百年地力一朝枯!”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却像两道黑色的闪电,狠狠劈在每个人的心头!
一股寒意,顺着所有人的脊梁骨,嗖嗖地往上冒!
“这……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颤声问道。
“意思就是!”
皮货商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韩云,根本不是什么圣人!他能变出那么多钱粮,能让地里长出那么好的庄稼,全都是因为他用了邪法妖术!”
“他是在透支!是在用冀、青、兖三州未来一百年的地力和气运,来换他眼下这短暂的繁华!”
“现在吃的每一粒米,将来都要子孙后代用命来还!那片土地,以后会变成不毛之地!寸草不生!懂了吗?”
“嘶——”
整个客栈,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原本还觉着是无稽之谈的众人,此刻再回想起那些关于韩云治下“好得不像话”的传闻,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是啊……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不合常理!
这一切,都太不合常理了!
怀疑的种子,比瘟疫传播得更快!
仅仅几天功夫,“韩云妖术祸国”的流言,就随着南来北往的商队和行人,如同长了腿一般,跨过了州府的界限,向着更广阔的天地疯狂蔓延!
从幽州到云州,从青州到瀚州……
凡是与冀、青、兖三州接壤的地方,都开始流传起这个耸人听闻的说法。
一开始,人们还只是当个笑话听。
可当那些从三州逃出来,面带惊恐,赌咒发誓说自己村里的井水都变黑了,养的鸡都下出了石头蛋的“亲历者”越来越多时。
当那些朗朗上口,又恶毒无比的“顺口溜”和传单,也开始出现在各地的茶楼酒肆和街头巷尾时。
人们的表情,就从一开始的讥笑,变成了将信将疑,最后,化为了深深的恐慌!
一时间,韩云这个名字,在中原大地上,仿佛成了一个禁忌。
他的形象,也从一个万民敬仰、带来希望的“圣主”,迅速朝着一个窃取天地气运、带来毁灭的“妖主”滑落!
邓家和刘家这把淬了剧毒的刀,不仅插进了韩云的根基,更将这毒素,顺着四通八达的商路和人流,注入了整个天下的血脉之中!
一场针对韩云的,舆论上的“天下围攻”,已然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序幕!
那座由信仰铸就的神坛,裂痕正在飞速扩大,已经到了摇摇欲坠,即将崩塌的边缘!
……
东郡,风语楼总部。
夜,深沉如墨。
整座楼阁都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与外界那风声鹤唳、人心惶惶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内堂深处,烛火摇曳。
苏媚儿一袭火红色的罗裙,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塌上,姿态慵懒而魅惑。
她那涂着鲜红蔻丹的纤长手指,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只琉璃酒杯,杯中美酒如血,映照着她那张足以让世间任何男人疯狂的绝色容颜。
“楼主。”
一道黑影,如同从阴影中渗透出来一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堂下,单膝跪地,姿态恭敬到了极点。
他的手中,捧着一卷用黑蜡密封的竹简。
这是风语楼最高等级的密报。
苏媚儿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朱唇轻启,声音带着一丝天然的娇媚。
“念。”
“是。”
黑影迅速拆开火漆,展开竹简,用一种毫无感情波动的语调,开始汇报。
“禀楼主,三日前,冀州南部、兖州全境,出现大量匿名传单,内容……”
黑影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内容,诋毁韩主公为‘妖主’,称其所行之政,乃‘妖术祸国’,所用钱粮,皆为‘子孙粮’,是以透支三州百年地力为代价。”
“两日前,此流言通过往来商队,传入幽州范阳、云州边境,并迅速扩散。”
“昨日,云州、瀚州,亦有类似流言出现,且愈演愈烈,已出现百姓恐慌,不敢食用新粮,甚至有打砸韩主公生祠之迹象……”
黑影每汇报一句,内堂里的空气,似乎就凝固一分。
就连那跳跃的烛火,似乎都感受到了这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光芒都黯淡了几分。
苏媚儿把玩着酒杯的手,终于停了下来。
她缓缓地睁开了那双勾魂夺魄的丹凤眼,眸光流转间,仿佛能看透人心。
她伸出玉手。
黑影立刻会意,恭敬地将竹简呈了上去。
苏媚儿接过竹简,那双美眸,逐字逐句地扫过上面的情报。
“韩圣主,是妖主!吃的粮,是子孙粮!”
“今日笑,明日哭!百年地力一朝枯!”
“妖术!”
“邪法!”
一个个刺眼无比的字眼,就这么直勾勾地映入她的眼帘。
看着这些充满了愚昧、恶毒、却又极具煽动性的词句,苏媚儿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上,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慌与愤怒,反而……
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充满不屑的,冰冷的弧度。
“呵呵……”
一声轻笑,从她那红润的唇间溢出,在这死寂的内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就这点……上不得台面的腌臢手段么?”
“真是……低劣得让人想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