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忘川沾满血污的脸上,那抹嘲讽的弧度更深了。他空洞的、流着血泪的眼窝仿佛能穿透阿吉的灵魂,看向更遥远的幕后黑手。
“呵…” 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如同夜枭啼鸣。
“把你…留在身边?”
“不把你留在身边…难道放你走?让你这枚‘活饵’…再去下一个‘鱼塘’?或者…让你背后的人…再换一个更隐蔽、更难以识破的‘阿吉’送到我面前?”
陈忘川的声音低沉而充满了一种老辣江湖人的残酷算计。
“与其…时时刻刻防备着不知从哪个角落射来的冷箭…不如…把这支淬了毒的箭…”
他枯槁的手指,艰难地、带着一丝狠戾地,轻轻戳了戳阿吉小小的、此刻却冰冷僵硬的心口位置,
“…就握在自己手里!”
“把你留在身边…至少…毒箭的方向,由我控制!”
陈忘川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与掌控欲,
“你想接近我?好!我给你机会!你想看我如何应对这饿鬼道?看!你想知道我的底牌?或许…也能让你看到一些!”
他顿了顿,气息更加虚弱,但话语中的锋芒不减:
“更重要的是…我也想看看…” 陈忘川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地缠绕在阿吉耳边,
“…看看你…或者说…看看你背后那位‘主人’…如此处心积虑,不惜布下‘鬼村’迷局,将这枚‘活饵’送到我陈瞎子面前…甚至…不惜让这‘活饵’亲身涉险,走过这黄泉尸桥…最终…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是想借我的手…打开这‘天道’之门?是想让我触动这梵钟?还是…想让我成为罗刹母复苏的…最后一块祭品?还是找到打开归墟的方法”
陈忘川的质问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也将这千年古局背后的阴谋诡计,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林玲珑听得脊背发凉!她终于明白了陈忘川的深意!这老江湖从一开始就在下一盘更险的棋!
他将计就计,把敌人埋下的“钉子”留在身边,既是为了控制风险,更是为了反窥幕后黑手的真正目的!
这需要何等的心机与胆魄?这简直就是与虎谋皮,在刀尖上跳舞!
阿吉沉默了。她小小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深处,却仿佛有无数冰冷的丝线在疯狂搅动、计算。
陈忘川的每一句话,都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撕开了她存在的伪装和目的。她似乎第一次真正“认识”了这个看似枯槁落魄、实则心机如渊的“陈瞎子”。
洞窟内压抑的气氛几乎凝固。悬浮的天葬台发出更剧烈的呻吟,罗刹母虚影因被中断吞噬而越发狂躁,那破碎铜镜中涌出的古老秽气也如同活物般在四周弥漫。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阿吉抱着陈忘川的手臂,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她的指尖,不知何时,沾染了陈忘川流下的、带着一丝诡异黑色的血泪。
她看着指尖那抹暗红,然后,慢慢地抬起头,迎向林玲珑那黑洞洞的、随时可能喷出死亡火焰的枪口。
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了一个弧度。
那不是一个孩子的笑容。
那笑容里,充满了冰冷的、居高临下的、洞悉一切的…嘲弄。
“陈瞎子…你果然…比他们描述的…更有趣…” 阿吉的声音平板依旧,却多了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味,
“…也…更危险。”
“真不应该救你,可是不救你,你会死掉,救了你,就会暴露,呵呵”
“那么…你想不想知道…”
她沾着血泪的指尖,轻轻点向自己小小的、看似毫无防备的额头,那双幽深的眼睛死死锁住陈忘川空洞流血的眼窝,一字一顿,如同诅咒的低语:
“…真正的‘阿吉’…现在…到底在哪儿?”
轰!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林玲珑和陈忘川的心头!难道…有两个阿吉”?!这盘棋,到底埋了多少层?!
阿吉那句如同诅咒般的低语——“真正的‘阿吉’…现在…到底在哪儿?”——还在冰冷粘稠的空气中回荡,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恶意。
就在林玲珑的枪口、陈忘川流血的空洞眼窝、以及那悬浮天葬台上罗刹母残影共同构成的死亡僵局中——
阿吉的身影,毫无征兆地,模糊了。
不是高速移动留下的残影,也不是融入黑暗的潜行。
那是一种…存在本身被橡皮擦抹去般的诡异感!
她抱着陈忘川的手臂触感还在,那小小的、带着体温的实体感似乎还残留在陈忘川身上,
但林玲珑强光手电的光束,却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她刚才所在的位置,照亮了后方冰冷的岩石和弥漫的尘埃。
前一秒还是一个活生生的、说着毛骨悚然话语的小女孩,
下一秒,原地只剩下陈忘川失去支撑、微微摇晃的枯槁身体,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着孩童体味和陈年腐朽气息的异样味道。
“——!” 林玲珑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饶是她身经百战,也被这超出常理的消失惊得头皮炸裂!
手指下意识地就要扣动扳机,枪口本能地扫向四周每一个阴影角落!
“她究竟是人是鬼?!” 她厉声喝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受惊的毒蛇,疯狂地在洞窟的每一个角落穿刺、搜索!
光束扫过崩裂的石柱、喷涌黑气的青铜人俑、悬浮的天葬台、扭曲的罗刹母虚影…哪里还有阿吉半点踪迹?她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蒸发得干干净净!
“哼…” 一声压抑着剧痛和疲惫的冷哼从陈忘川喉咙里挤出。
他沾满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冰冷的了然和一丝…被愚弄后的狠戾。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按住流血不止的眼窝,指缝间渗出的暗红粘稠得如同污油。
“当然…是人…” 陈忘川的声音沙哑破碎,却带着斩钉截铁的肯定,
“至少…曾经是。”
他艰难地抬起头,那空洞流血的眼窝“望”向林玲珑搜索光束的乱舞方向,仿佛能穿透混乱的能量场,看到更深层的东西。
“她只是…‘隐藏’了…或者说…‘褪去’了…”
“不用找了…” 陈忘川的声音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疲惫和冰冷,
“…找不到的。这是…‘鬼蜮人’的本事。”
“鬼…鬼蜮人?!” 林玲珑的枪口终于停止了无意义的扫射,猛地转回,死死锁定陈忘川。
这个词如同冰锥刺入她的神经,带着一种全新的、源自未知的寒意。
“那是什么东西?!”
陈忘川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似乎失血和剧痛在侵蚀他的意志。
他靠着一块冰冷的岩石勉强支撑,喘息了片刻,才用一种仿佛在讲述远古禁忌秘闻的低沉语调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幽冥地府里抠出来的:
“鬼蜮…不是指阴曹地府…也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传说之地…”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历史感,仿佛在揭开一层覆盖着污血的古老封印。
“它…是一个‘地方’…一个‘族群’…更是一种…‘活着的诅咒’!”
“在昆仑山最深、最暗的褶皱里,在那些连山神都遗弃的绝壁之下,藏着一些…被大地遗忘的缝隙。”
陈忘川的描述充满了画面感,仿佛将人带入那亘古死寂的黑暗深渊。
“那些地方,终年不见天日,弥漫着太古地肺喷出的、能蚀骨销魂的阴瘴。地脉在那里扭曲、断裂,滋生出…不属于阳间,也不完全属于阴间的‘秽气’!
那种秽气…比罗刹母散发的怨毒更古老…更纯粹…是‘死’本身沉淀的淤泥!”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意味:
“人…或者…曾经是人…如果误入其中,侥幸不死…身体和魂魄就会被这种‘秽气’…缓慢而彻底地侵染、同化!”
“他们的皮肤会变得如同老树的死皮,在黑暗中能像变色龙一样融入岩石…他们的血液会变得粘稠冰冷…他们的感官会异化…能在绝对的黑暗中‘听’到地脉的呻吟,‘嗅’到生魂的温度…”
“最可怕的是…他们的存在本身…会变得‘稀薄’!” 陈忘川加重了语气,空洞的眼窝仿佛在凝视着“稀薄”的本质,
“就像…一滴墨水滴进了污浊的泥潭…你看不见它了,但它还在…而且…变得更加‘污浊’!
他们能利用这种侵染自身的‘秽气’,在特定的环境(比如这怨气冲天的饿鬼道),或者通过某种古老的、源自‘鬼蜮’的秘法…让自己的身体暂时‘融入’周围的阴秽之气中…如同鬼魅般…‘消失’!”
“这就是…‘鬼蜮人’!” 陈忘川的总结冰冷刺骨,
“一群活着的影子,被大地遗忘的弃儿,行走在阴阳夹缝里的…‘活死人’!他们早已不是纯粹的人类,更像是…披着人皮的‘地肺秽气’的聚合体!”
林玲珑听得浑身发冷,握着枪的手心全是冷汗。
她想起了阿吉那过于平静的眼神、那诡异出现的葬经吟诵、那孩童躯壳下冰冷的话语…一切都对上了!
那不是中邪,那是…一个被改造成非人存在的古老怪物!她甚至可能…活了很久很久?
此时头顶悬浮的天葬台发出垂死般的“嘎吱”呻吟,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十六具高僧法体如同破碎的木偶滚落尘埃。
罗刹母虚影在失去“供养”的狂怒中发出撕裂灵魂的咆哮,浓稠的黑气如同沸腾的墨汁,裹挟着碎石和刺骨的阴寒席卷整个洞窟!
林玲珑强压下对“鬼蜮人”的惊骇,那句“真正的‘阿吉’…现在…到底在哪儿?”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她心头。
她一边警惕地扫视着翻滚的黑雾和随时可能崩塌的空间,一边急切地追问陈忘川,声音在钟鸣和咆哮的间隙中显得格外尖锐:
“她说真正的阿吉?!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忘川背靠着冰冷的岩壁,枯槁的身体在震荡中微微颤抖,眼窝处流出的暗红血泪已在他污浊的脸上凝成两道狰狞的沟壑。
面对这山崩地裂般的末日景象,他沾血的嘴角却极其诡异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洞穿迷雾、看透棋局后,带着血腥味的冰冷嘲弄。
“呵…”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如同夜风刮过枯骨。
“意思就是…我们遇到的那位‘阿吉’…和我们怀里抱着的这个‘阿吉’…从来就不是同一个‘人’!”
林玲珑瞳孔猛缩,握枪的手更紧了:“不是同一个?你是说…有两个?!”
“是两个人…或者说…” 陈忘川空洞流血的眼窝“望”向刚才阿吉消失的虚空,声音低沉而充满算计,
“…两个‘载体’!两个…都被‘鬼蜮’侵染过的容器!”
他艰难地调整了一下呼吸,仿佛在梳理脑中那盘根错节的阴谋:
“那个…我想在进入西藏后的‘阿吉’…应该就是一枚精心伪装的‘活饵’!是‘鬼蜮’那一边派出来的‘引路鬼’!
她的目的,应该就是寻找打开归墟的方法。而触发的这‘秽土生莲’的邪局,不曾却暴露了她自己!”
“而‘真正的阿吉’…” 陈忘川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笃定,
“…那个可能拥有纯净灵觉、甚至可能……她从下船开始,或者进入西藏就被藏起来了!
被那个‘假阿吉’…或者说…被她背后的那股力量,提前控制并转移了!”
“为什么?!” 林玲珑追问,“既然要利用,为什么不直接用真阿吉当诱饵?何必多此一举弄个假的?”
“不知道…!” 陈忘川的声音陡然转冷,
“真阿吉的价值…可能远超我们的想象!她的纯净灵觉,还能读懂动物意识,或者这才是最致命的’!大概…怕被我这个‘陈瞎子’识破后直接毁了?”
他枯槁的手指在冰冷的岩石上无意识地划着,仿佛在勾勒一张无形的阴谋网络:
“所以,他们想出了了一个更‘安全’的策略?——用一个同样精通‘鬼蜮’之术、可以随时‘褪去’的‘假阿吉’来做这最危险的‘引路’工作!
会是这样吗?”
“至于真阿吉的安危…” 陈忘川顿了顿,带着一种老辣的判断,
“暂时…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她是重要的‘资产’和‘工具’,在榨干她的价值之前,幕后的人不会轻易毁掉她。
而且,控制一个拥有纯净灵觉的孩童躯壳,远比控制一个被‘鬼蜮’彻底侵染、可能随时失控的‘活死人’要容易得多,也…隐蔽得多!”
林玲珑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算计,一环扣一环,冰冷而高效,视人命如草芥,视孩童如工具!
陈忘川的声音并未停止,那空洞流血的眼窝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混乱,看到了更深处纠缠的阴影:
“我在想…操控‘假阿吉’的这股力量,和真正囚禁‘真阿吉’的力量…虽然都来自‘鬼蜮’,都精通那‘褪去’的本事…但…恐怕不是同一股势力!”
“什么?!” 林玲珑愕然。
“感觉…” 陈忘川的眉头紧锁,似乎在捕捉那虚无缥缈的线索,
“‘假阿吉’行事风格…狠辣直接,带着一种执行命令的冰冷效率,目的明确——
就是引我们入局,触发灾劫!她的‘褪去’,更像是任务完成后的撤退…或者说,是进入下一阶段布局的‘蛰伏’。”
“而藏匿‘真阿吉’的那一方…”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推测,“…则更加隐秘,更加…有耐心。又好像没有杀心。”
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但是!无论他们是合作还是竞争…无论他们是‘鬼蜮’内部的分裂派系,还是被更高存在操控的棋子…他们的最终目标,恐怕…都指向同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