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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双手高举象牙笏板,声音沉稳有力:“臣,贺宁,有本启奏!”

“奏来。”

陆禀的声音传来,听不出喜怒。

贺宁微微垂首,姿态恭敬,目光却沉稳地抬起,直视御阶:

“臣蒙圣恩,授以按察之职,督察百官,肃清吏治,此乃陛下信重,

臣自当肝脑涂地,以报天恩,然,臣今日所奏,非为公事,乃为私情。”

他略作停顿,殿内落针可闻,无数道目光交织在他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字字清晰,如珠落玉盘:“臣倾慕姜氏清宁已久,其品性高洁,坚韧不拔,臣心折之至,恳请陛下隆恩浩荡,赐婚于臣与姜氏清宁,以全臣一片赤诚之心!”

压抑的低语声瞬间如沸水般在殿内炸开。

“怎的一日不成,还要请奏两日吗?”

“贺大人还不放弃?那姜清宁到底有什么好?”

“安平伯府那点糟污事,谁人不知?”

“姜清宁和离不过数日,带着嫁妆住进了宁阁,早已是京城最大的谈资。”

如今这位新贵、手握重权的镇北王世子。

竟在朝堂之上,当着满朝文武和天子的面,数次公然求娶一个刚刚和离的妇人?

这简直石破天惊!

勋贵队列中,几位老臣的眉头拧成了疙瘩,神色鄙夷;

文官那边,也有人微微摇头,面露不以为然。

而在这片骤然升起的喧嚣中心,另一个人却静得可怕。

秦休就站在贺宁斜后方不远,一身绯色朝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如同寒潭深水。

他握着玉笏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低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翳,遮住了眸子里翻涌的惊涛骇浪。

只是周身散发出的那股无形的、几乎要将空气都冻结的寒意。

让离他稍近的几个官员,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噤若寒蝉。

陆禀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是一种看到棋子精准落入预定位置的,洞悉一切的了然。

他微微侧首,目光状似无意的,扫过秦休的侧脸,又落回贺宁身上。

那点细微的笑意迅速扩大,最终化为一阵洪亮的、甚至带着几分畅快意味的大笑。

“哈哈哈!好!好一个一片赤诚之心!”

陆禀的笑声在大殿中回荡,“朕记得,当年你父王在北疆,亦是性情中人,贺卿家今日此举,颇有乃父之风,痛快!”

昨日之事他并非没有耳闻,贺宁在被他拒绝之后,竟然丝毫不气馁,直接将无数的礼品送到了宁阁。

他抚掌,金玉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打破了殿内因震惊而生的死寂。

“少年慕艾,英雄难过美人关,人之常情。”

他略作沉吟,“姜氏其父兄亦是国之干城,虽远在岭南,忠勇可嘉,其女能得贺卿如此倾心,想必有其过人之处。”

他身体微微前倾,冕旒的玉珠轻轻碰撞,目光灼灼地锁定贺宁:

“既然贺卿心意已决,一片赤诚可昭日月,朕岂有不成全之理?此乃佳话,朕,准你所请!”

“陛下圣明!”

贺宁立刻躬身,声音洪亮,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与感激。

“陛下!”

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急怒响起,是勋贵一系的老臣,他显然对姜清宁再嫁贺宁极为不满,试图劝阻。

“嗯?”

陆禀淡淡地瞥过去一眼。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瞬间将那老臣后面的话噎了回去,脸色涨红,讷讷不敢再言。

陆禀收回目光,脸上依旧是那副宽和的笑容,对着贺宁道:

“贺卿放心,朕即刻便命人拟旨,你与姜氏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待择定吉日,朕亲自为你二人主婚!”

“臣,叩谢陛下天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贺宁撩袍,郑重下拜。

额头触及冰凉的金砖,一丝冷意顺着肌肤蔓延开,但他心中却是一片滚烫的火焰。

计划的第一步,成了!

这桩以婚约为名的利刃,终于借由这金銮殿上最高权力者的手,淬火成形。

“平身。”

陆禀抬了抬手,目光掠过阶下百官。

在秦休那依旧纹丝不动,却寒意更甚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若无他事,今日便……”

“臣有本奏!”

贺宁再次开口,声音沉稳依旧,却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锐利。

“臣初掌按察司,深感责任重大,陛下命臣督察百官,肃清吏治,臣不敢有丝毫懈怠,今有密报,

直指户部左侍郎王焕之,于江南漕粮转运、修筑河堤款项中,上下其手,贪墨数额之巨,触目惊心,证据在此,请陛下圣裁!”

他从袖中,取出一本早已备好的奏折,双手高举。

户部左侍郎王焕之,那可是秦贵妃一系的得力干将,更是秦休在朝中钱粮运作的重要臂膀。

贺宁此举,哪里是奏本?

分明是当众向秦休,及其背后势力,投出的第一支淬毒的利箭,矛头直指其根基。

殿内瞬间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见。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投向了那个红袍身影。

秦休抬眼看向贺宁,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浓厚的杀意。

他没有说话,但那无形的压力,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骤然下降。

贺宁毫不避讳地迎上秦休的目光,眼神坦荡,甚至带着一丝挑战的意味。

他高举奏折的手臂,稳如磐石。

陆禀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满意的精光。

他看着阶下无声对峙的两人,如同欣赏一出精心编排的好戏。

贺宁这把刀,果然够锋利,也够听话。

既然如此,他何不多给贺宁一些恩典?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与冰冷:“呈上来!”

司礼太监小跑着接过贺宁的奏折,恭敬地呈递到御前。

陆禀并未立刻翻阅,只是将那奏折拿在手中,仿佛掂量着其分量,也掂量着朝堂上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他的目光扫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的户部左侍郎王焕之,掠过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秦休,最终落回,面色淡然的贺宁身上。

最终缓缓道:“此事,朕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