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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久很久以前,青河岸边有个小村庄,名叫桑溪村。村子不大,却家家户户都以养蚕缫丝为生。这里的桑树长得格外茂盛,叶子又大又肥,蚕宝宝们啃起来“沙沙”作响,像是在唱着丰收的歌谣。村子里的人常说,是桑树养活了他们,而养活了桑树的,则是那棵千年古桑树下的“蚕神娘娘”。

那棵古桑,真有上千年的历史了,树干粗得要几个人才能合抱,枝叶繁密得像一把巨大的绿伞,遮天蔽日。树下有一座小小的坟冢,但那坟冢可怪得很,不是常见的土堆石碑,而是一个比水缸还大的蚕茧,颜色是岁月沉淀下来的淡金色,摸上去硬邦邦的,却看不出一丝一毫腐烂的迹象,就像刚结成不久似的。村里人管它叫“蚕神娘娘的茧房”。

传说,这位蚕神娘娘原本是个凡人,她与这棵古桑一同长大,心灵手巧,尤其擅长养蚕和刺绣。有一年,村里闹起了可怕的蚕瘟,养出来的蚕不是干瘪而死,就是吐不出丝来,家家户户都愁得吃不下饭。蚕神娘娘日夜守在桑树下,哭干了眼泪,祈求桑树保佑。说来也奇,那古桑的叶子竟然在她头顶上沙沙作响,像是在给她指引。她照着叶子的指引,找到了一种能治蚕瘟的草药,救了全村的蚕宝宝。

可惜,她为了采那株长在悬崖峭壁上的草药,失足跌落,再也没能回来。她死的时候,身边就靠着那棵古桑。人们悲痛欲绝,按她的遗愿,将她葬在古桑之下。奇怪的是,她的尸体没有入土,反而化成了一个巨大的蚕茧,就那么悬在半空,千年不腐。人们认定她是羽化成仙,成了护佑蚕桑的蚕神娘娘。

蚕神娘娘虽然成了仙,但她对桑溪村的人依然挂念。村里人发现,每过一百年,那个巨大的蚕茧就会轻轻裂开一道缝隙,然后飞出几只金光闪闪的“灵蛾”。这些灵蛾在村子上空盘旋几圈,翅膀上似乎还带着某种图案或信息,然后又飞回茧中,茧也随即闭合。村民们仔细观察灵蛾飞舞的轨迹和翅膀上的印记,就能知道下一百年可能会遇到什么样的蚕疫,以及该如何防治。这“灵蛾示疫”成了桑溪村百年一遇的大事,也让他们在蚕桑生产上少走了许多弯路。

然而,这“灵蛾示疫”的好事,却伴随着一个沉重的代价——开茧献祭。

要打开那个千年不腐的蚕茧,让灵蛾飞出,需要一种特殊的“钥匙”。这钥匙不是金银铜铁,而是人心。具体来说,需要挑选一位村里心灵手巧、年纪在十六到十八岁之间、且从未有过婚约的少女。这少女必须有一双巧手,她的毕生刺绣技艺,就是打开蚕茧的钥匙。

这规矩是怎么来的,没人说得清。只知道自从蚕神娘娘化茧之后,每百年开茧时,都遵循着这个仪式。挑选出来的少女,会被尊称为“献茧绣娘”。在她被选中的那一年,全村人都会为她祈福,但眼神里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和沉重。

这一年的故事,要从少女阿绣说起。

这一年,恰好是百年之期。古桑树下的蚕茧,隐隐开始泛起微光,仿佛在提醒着村民们。按照惯例,村里开始秘密地物色“献茧绣娘”。很快,目光就落在了阿绣身上。

阿绣是村里出了名的巧姑娘。她十岁起就跟母亲学刺绣,手指灵巧得像穿梭在丝线间的蝴蝶。她绣的百鸟,仿佛下一秒就要从锦缎上飞走;她绣的牡丹,艳丽得能引来蜜蜂。村里姑娘们的嫁衣、小孩的肚兜,十有八九都出自她手。她不仅手巧,心也善,谁家有难,她都乐意帮忙。这样一个好姑娘,正是“献茧绣娘”最理想的人选。

消息传开,阿绣家像被乌云罩住了。阿绣的母亲哭得眼睛都肿了,父亲则整天唉声叹气,却不敢公然反对。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谁也不敢违抗,违抗了,怕是连累全村的蚕桑都遭殃。阿绣自己起初是懵的,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也哭成了泪人。她舍不得父母,舍不得这个她熟悉的小村庄,更舍不得她一手绣出的那些美丽的活物。

“娘,我不去行不行?我……我偷偷跑了吧?”阿绣抽泣着问。

“傻孩子,去了哪里?这方圆百里都是规矩,你逃得了吗?再说,这是蚕神娘娘的旨意,是为了保全村人的生计啊。”母亲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说着,声音里满是无奈。

日子一天天逼近开茧的日子。阿绣被安排住在村东头的老织娘家里,那里安静,也方便村里的“德高望重”的老人们“指导”她。其实,指导什么,大家心里都明白,就是让她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准备献上她最宝贵的东西——她的刺绣技艺。

阿绣变得沉默寡言,常常一个人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那棵越来越亮的古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迷茫。她知道,再过几天,她就要走向那棵古桑,走向那个巨大的蚕茧,走向一个未知的、可能永远无法回来的地方。

开茧那天,是个阴天,天空中飘着细雨,像是天空也在为阿绣哭泣。全村的人都来了,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脸上没有多少喜色,反而带着一种压抑的肃穆。他们排着队,向古桑行礼,然后走到阿绣面前,依次将一个装着彩色丝线的线筐递给她,再从她手里接过一个绣着半朵花的绷架。

阿绣的手在微微颤抖。她开始绣,绣的是一朵盛开的莲花,那是她最拿手的图案。她的手指依然灵活,针脚依然细密,色彩搭配依然和谐。围观的人们屏住呼吸,看着她一针一线,仿佛在看着一件珍贵的宝贝被一点点剥离。每绣完一针,就像是从她身上抽走了一根筋,一丝血。

绣到一半的时候,阿绣抬起头,她的眼睛又红又肿,但依然清澈。她看到了人群中父母心疼的眼神,看到了小伙伴们偷偷抹泪的侧脸,看到了老人们凝重的脸庞。她突然明白了,这不仅仅是一个残酷的仪式,这里面也饱含着一种复杂的、沉重的情感。大家不愿意,却又不得不这样做。

她低下头,继续绣。速度更快了,针脚也更密了,仿佛想把一生的巧思都倾注在这朵莲花上。雨渐渐大了,打在古桑的叶子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像是急促的鼓点。

终于,莲花绣完了。阿绣将绷架递还给最后一位村民,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她深吸一口气,走到了古桑树下,那个巨大的蚕茧前。

茧已经微微裂开,露出一道金色的缝隙,几只灵蛾在缝隙中若隐若现,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阿绣按照老人们教的方法,将刚刚绣完的莲花绷架,轻轻放在蚕茧前。然后,她伸出双手,掌心向上,对准了那道裂缝。

村民们屏息凝神,连雨声都似乎停了。

阿绣闭上眼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希望明年村里的蚕宝宝都能健健康康,希望大家都过上好日子。她将所有的巧思、所有的技艺、所有的祝福,都凝聚在双手之间,传递给那神秘的蚕茧。

“咔嚓——”一声轻响,仿佛什么东西被打开了。

蚕茧的裂缝变得更大了,金光从里面涌出,几只比巴掌还大的灵蛾,翅膀上闪烁着奇异的光纹,缓缓飞了出来。它们在阿绣头顶盘旋了一圈,仿佛在感谢她的奉献,然后又绕着整个村庄飞了一圈,翅膀上的光纹清晰可见,村民们立刻就辨认出了那预示着未来蚕疫的信息。

灵蛾飞回茧中,蚕茧缓缓闭合,金光消失,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阿绣还站在那里,双手依然保持着伸出的姿势。她慢慢睁开眼睛,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反而多了一丝平静和释然。她最后看了一眼村庄,看了一眼父母,然后,缓缓地,向后退了几步,坐倒在地上。

村民们犹豫了一下,没有上前。他们知道,献茧绣娘一旦完成献祭,就不再是村里的人了。她会融入那棵古桑,成为它的一部分,守护着蚕神娘娘,守护着这份百年一遇的指引。

雨停了,乌云渐渐散去,一缕阳光穿过云层,正好照在古桑和那个闭合的蚕茧上,金光闪闪,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古老而悲伤的故事。

阿绣的父母扑到她身边,抱着她痛哭。村民们也低下了头,心里五味杂陈。他们知道,下一个百年,还会再有这样一个日子,还会有另一个像阿绣一样心灵手巧的姑娘,走上这条路。

而那棵千年古桑,依然静静地站在那里,守护着它的村庄,守护着它的蚕神娘娘,也守护着这份用无数少女的青春和技艺换来的、关于生存的古老契约。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有人会听到古桑下传来细微的、像是叹息又像是呢喃的声音,不知道是蚕神娘娘在怀念她的子民,还是那些献茧绣娘们在诉说她们的委屈。但这声音太轻太轻,轻得仿佛只是风穿过树叶的摩擦,很快,就消失在寂静的夜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