瓮城粮仓深处，弥漫着一股陈年谷壳与铁锈混合的沉闷气味。高大的木制仓廪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浓重的阴影。仓顶纵横交错的粗大木梁上，悬挂着锈迹斑斑的铁链与滑轮，几缕惨淡的天光从高处的气窗斜射而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细小的谷尘。
白宸缓步走在仓廪之间的狭窄过道上，竹青长袍的下摆拂过地面散落的谷粒和干草屑，腰间悬着的九连环随着他的步伐发出轻微而规律的碰撞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他身后半步，跟着面色依旧苍白的崔璃，她肩下焦尾琴弦缝合的伤口在每一次轻微的动作中都会带来隐痛，让她左耳悬着的青铜齿轮微微颤动。萧明凰裹着雪狐裘，丹蔻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粒饱满的谷粒，耳后红痣在昏暗中若隐若现。燕无霜则沉默地走在最后，赤红胡服下的身躯绷紧，目光警惕地扫视着仓廪的每一个角落，腰间银铃寂然无声，昨夜江风中的决绝似乎抽走了她身上最后一丝属于西域的炽热，只余下冰封的沉寂。
“此处粮秣，足支三月有余。”白宸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廪中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思量，“然叛军虽退，其主力陈枭部犹在百里之外虎视眈眈，流窜溃兵亦如蝗虫。孤鹜岭秘库所得金帛虽丰，然远水解不了近渴。当务之急，是加固城防，稳住民……”
话音未落！
轰隆隆——！！！
一阵沉闷如滚雷、又似巨大磨盘碾轧的巨响，毫无征兆地自众人头顶上方炸开！整个仓廪的地面都在剧烈震动，无数积年的灰尘和谷壳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场灰黄色的雨！
“保护陛下！”崔璃清冷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她猛地一步抢前，不顾肩伤撕裂的剧痛，左手闪电般探向腰间隐藏的机关匣！
然而，比她的动作更快！
一道巨大的、完全由精铁铸就、边缘布满狰狞倒刺的阴影，如同塌陷的天空，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从仓廪最深处、最高处的横梁上方轰然坠落！目标直指白宸头顶！那赫然是一面布满铁锈、厚达半尺、重逾万斤的——断龙千斤闸！
速度之快，威势之猛，根本避无可避！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雪白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股清冷的、混杂着淡淡药草与胭脂香气的风，决绝地撞向白宸！是萧明凰！
“陛下！”她只来得及喊出这两个字，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惶！
在撞开白宸的瞬间，她染着浓艳丹蔻的右手快如闪电般拔下了发髻间一支通体赤金、尾端镶嵌着一颗硕大东珠、造型繁复如凤鸟展翅的金簪！那金簪在她手中划过一道刺目的流光，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精准，狠狠刺向千斤闸侧面一个正疯狂转动、带动闸门下坠的、足有脸盆大小的生铁齿轮的啮合缝隙之中！
铿——！！！
一声刺耳欲聋、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与断裂的爆响骤然炸开！火星四溅！
金簪的赤金簪体在巨大齿轮的咬合力量下，如同脆弱的苇草，瞬间扭曲、变形、寸寸断裂！那颗价值连城的硕大东珠更是直接爆裂开来，化为齑粉！然而，那赤金簪尾最坚韧、最尖锐的部分，却如同楔入巨兽牙缝的钢钉，在令人心悸的金属呻吟声中，死死地卡在了两个巨大轮齿咬合的最深处！
疯狂转动的齿轮猛地一滞！
如同被无形巨手扼住了喉咙！
下坠之势万钧的千斤闸，在距离白宸头顶不足三尺之处，发出一声不甘的沉重闷响，硬生生悬停在了半空！闸门下缘锋利的倒刺，甚至刮断了白宸几缕被劲风吹起的发丝！
巨大的闸门阴影悬在头顶，冰冷的死亡气息几乎冻结了血液。断裂的金簪碎片和东珠粉末如同金色的雨点，簌簌落在白宸的肩头和萧明凰雪白的狐裘上。
萧明凰脸色煞白如雪狐裘的绒毛，胸口剧烈起伏，方才那电光火石间的爆发耗尽了她的力气，身体微微晃了晃，染着丹蔻的指尖下意识地抚向自己耳后的红痣——这是她极度惊惶、甚至可能说了“保护陛下”这种并非全然的“真话”时的本能反应。
“明凰！”白宸一把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入手一片冰凉，竹青袍袖上沾染了她狐裘上抖落的灰尘和金粉。方才那惊魂一瞬，华尔街的生死博弈都成了儿戏，只有眼前这雪白的身影和金簪碎裂的爆响是真实的。
“机关……被人动了！”崔璃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杀意，她已打开了机关匣的一角，露出里面寒光闪闪的零件和那冰冷异物的轮廓，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锁定仓廪深处那片更加浓重的阴影——那里是控制整个粮仓通风、升降的复杂齿轮组总枢所在！此刻，那些巨大的生铁齿轮仍在发出不祥的、被强行卡住的“咯咯”呻吟，巨大的应力让连接齿轮的粗大铁轴都微微弯曲变形！
“在上面！”燕无霜厉喝一声，如同被唤醒的雌豹！昨夜沉江的骨哨似乎带走了她的喧嚣，却淬炼了杀意。她足尖猛地蹬地，赤红的身影在巨大的闸门阴影下冲天而起！发辫中那根几乎透明的天蚕丝如同毒蛇吐信，闪电般甩出，精准地缠住了仓廪高处一根垂下的、锈迹斑斑的铁链！借力一荡，整个人已如同鬼魅般扑向仓廪深处那堆叠着巨大齿轮组的黑暗角落！
几乎在燕无霜扑出的同时！
咻！咻！咻！
三道乌沉沉的弩箭，带着刺鼻的桐油与铁锈气息，如同毒蛇出洞，自齿轮组后方的阴影里激射而出！目标并非白宸，而是刚刚稳住身形、扶住萧明凰的白宸侧后方！
角度刁钻，时机狠辣！正是白宸心神激荡、旧力已去新力未生之际！
白宸瞳孔骤缩，腰间九连环因他瞬间紧绷的身体而发出急促的碰撞清音！他猛地将萧明凰往崔璃的方向一推，右手本能地摸向腰间佩剑——
然而，一道沉默如山的玄色身影，比他更快！
是铁鹰！
这个一直如同影子般护卫在侧、沉默寡言的刑场刽子手，不知何时已挡在了弩箭的必经之路上！他高大的身躯如同铁塔，刀柄上缠绕的渗血狼头红布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目。他没有拔刀，只是猛地拧身，用自己宽阔的后背迎向那夺命的弩箭！
噗！噗！噗！
三声沉闷的利器入肉声！
弩箭深深扎入铁鹰的后背，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壮硕的身躯猛地向前踉跄一步，口中喷出一股血沫！但他硬是咬着牙，一声未吭，如同扎根的铁桩，死死钉在原地！
“铁鹰！”白宸的怒吼带着惊怒。
铁鹰缓缓转过头，那张布满风霜、惯常毫无表情的脸上，此刻却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甚至有些狰狞的笑容。鲜血从他嘴角不断溢出，他左手死死按住腰腹间——那里，他习惯性镶嵌金珠的腰带，此刻正被弩箭的尾羽撞击着，发出沉闷的轻响。他仅存的右眼（左眼在早年一次行刑意外中失明）死死盯着弩箭射出的方向，喉咙里滚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破风声。
就在这短暂的阻滞间，燕无霜的身影已如燃烧的陨石般砸入了齿轮组后方的阴影！
“狗东西！给姑奶奶滚出来！”伴随着她暴怒的嘶吼，是兵器猛烈交击的刺耳爆响和几声短促凄厉的惨叫！
轰隆！哗啦！
巨大的齿轮组后方传来重物倒塌和木箱破裂的声响，夹杂着燕无霜如同发泄般的怒叱。
“咳咳……”铁鹰再也支撑不住，壮硕的身躯缓缓软倒。白宸和崔璃立刻上前扶住他。
“箭……箭上有……有卷三……”铁鹰艰难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仅存的右眼死死盯着崔璃，“毒……小心……”
卷三？白宸心头剧震！是孤鹜岭秘库中那本邪异《噬金化骨蛊》图谱所记载的剧毒！他猛地看向崔璃。
崔璃脸色冰寒，没有丝毫犹豫。她左手迅速从机关匣中取出一柄薄如柳叶、寒光闪闪的小刀，右手则探向自己左耳——那枚悬着的青铜齿轮！她指尖在齿轮边缘一个极其隐蔽的卡扣处一按，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一枚细如牛毛、通体幽蓝、散发着刺骨寒气的毒针，已从齿轮的一个齿槽中弹出，被她稳稳捏在指间！
她看也不看，手中薄刃快如闪电，精准地削断了铁鹰背上三支弩箭的箭杆，只留下深深嵌入皮肉的箭头。然后，她将那枚幽蓝的毒针，毫不犹豫地刺入铁鹰后背一处箭伤边缘的皮肉！
嗤——！
一股淡淡的、带着奇异腥甜味的青烟从伤口处冒出！
“呃啊！”铁鹰身体猛地一弓，发出痛苦至极的低吼，豆大的汗珠瞬间布满额头。但诡异的是，伤口周围那迅速蔓延开的、带着金属光泽的诡异乌黑色，竟随着青烟的冒出而停滞了蔓延，颜色也稍稍变淡了一丝！
“以毒攻毒，暂缓其势！”崔璃的声音如同淬冰，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手中薄刃翻飞，开始小心地剜除箭头周围的腐肉。她左耳的青铜齿轮少了一枚毒针，留下一个微小的空洞，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缺失的獠牙。
“陛下！刺客已毙！”燕无霜的身影从阴影中跃出，赤红胡服上又添了几道新鲜的血痕，腰间银铃微微晃动，发出沉闷的声响。她手中提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脸上溅满了温热的血点，赤红的眼中杀意未消，如同刚刚完成狩猎的母狼。“是陈枭派来的死士！想破坏粮仓机关，制造混乱！”
白宸微微颔首，目光却凝重地落在铁鹰后背那狰狞的伤口和崔璃手中那枚幽蓝的毒针上。卷三之毒……叛军竟已掌握了如此歹毒之物？
“水……”一直强忍剧痛的铁鹰，突然嘶哑地开口，仅存的右眼望向粮仓角落一个巨大的陶制水缸，那是仓廪防火的储水缸。“……闸……水力……”
白宸和崔璃同时一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那巨大的水缸下方，连接着几根粗大的、同样布满铁锈的陶管。陶管一路延伸，没入仓廪深处的地面之下。而在齿轮组总枢附近的地面上，有一个被厚厚灰尘掩盖、几乎难以察觉的凹槽，凹槽边缘似乎有引水的沟渠痕迹！
一个大胆的念头瞬间划过白宸脑海！他猛地看向那悬在半空、被金簪卡住的千斤闸，又看向那套仍在发出痛苦呻吟的庞大齿轮组！
“引水槽！驱动齿轮！”白宸眼中精光爆射，“这千斤闸本就不是靠人力绞盘升降，而是靠水力驱动！利用瓮城水门的水流落差！”他脑中瞬间构建出原理图——水流通过地下管道引入，冲击水轮，带动齿轮组，控制闸门升降！这才是“水利驱动”的真意！
“咳咳……是……”铁鹰艰难地点头，嘴角不断溢出黑血，“前朝……瓮城……旧制……需……需活水……”
“阿蛮！”燕无霜立刻朝仓廪外厉声喝道。
一直守在门口、浑身缠满渗血绷带的阿蛮闻声，赤膊上刺满的复仇经文因动作而扭曲。他一声不吭，转身便冲向水门方向。
不多时，仓廪深处传来一阵沉闷的、水流奔腾的哗哗声！仿佛有地龙翻身！紧接着，那套被金簪强行卡住、发出痛苦呻吟的巨大齿轮组，猛地一震！在汹涌水流的冲击下，被卡住的齿轮发出更加刺耳的金属扭曲声，带动着整个传动系统开始缓慢而沉重地反向运转！
悬在半空的千斤闸，在巨大的齿轮力量下，开始发出艰涩的“嘎吱”声，缓缓地、一寸寸地向上抬升！断裂的金簪碎片在齿轮的咬合中彻底扭曲变形，化为齑粉落下。
危机暂时解除。千斤闸终于缓缓升回了原位，只留下仓廪地面上一片狼藉和惊魂未定的众人。
萧明凰在白宸的搀扶下站稳，雪狐裘上沾满了灰尘和金粉，发髻散乱，那支救命的金簪已彻底消失，唯余几缕断裂的青丝垂落颊边。她看着缓缓升起的闸门，又低头看向自己空空如也、尚在微微颤抖的手，丹蔻指尖下意识地再次抚向耳后红痣，眼波深处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朱嬷嬷，”白宸沉声吩咐，“带铁鹰下去，全力救治！清理此地！”
“是！是！”朱嬷嬷惊魂未定地从一堆翻倒的麻袋后跑出来，围裙上浓重的豆豉味此刻竟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感。她指挥着几个同样吓傻了的仆妇，小心翼翼地抬走重伤昏迷的铁鹰。
萧明凰默默走到一旁，俯身从散落的谷粒和干草屑中，捡起了一样东西。
那是她金簪断裂后崩飞出去的一小截簪尾。约莫两寸长，赤金质地，原本是凤鸟尾羽的造型，此刻断裂处参差不齐，沾满了灰尘和谷壳。尾端那点原本镶嵌小宝石的凸起，在断裂和巨大力量的扭曲下，竟意外地呈现出一种嶙峋、古朴、甚至带着一丝威严的龙首形态！
她捏着这截冰冷、扭曲、沾满污秽的断簪残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意外形成的“龙首”轮廓。金线暗绣的西秦密文在狐裘领口若隐若现。
“娘娘，您的手……”云岫怯生生地捧着一方干净的湿帕子过来，双丫髻上的银铃发出细微的叮当声，裙摆绣着的毒蛾在昏暗中仿佛在爬动。
萧明凰没有接帕子，只是将那截沾满谷壳灰尘的断簪残骸递给了云岫，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飘忽：“拿去……洗净。”
“是。”云岫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冰冷沉重的金疙瘩，如同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用湿帕子仔细地擦拭起来。谷壳和灰尘被抹去，露出赤金原本的光泽，以及那断裂扭曲后、意外形成的龙首形态。沾水的龙首在昏暗光线下，竟折射出一点内敛而威严的暗金光芒。
当最后一点污垢被擦净，云岫捧着簪尾，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萧明凰。
萧明凰的目光落在清洗干净的簪尾上，那意外形成的龙首在掌心里透着冰冷的金属质感。她正要开口，朱嬷嬷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走了过来，浓重的药味混着豆豉气息。
“娘娘，您受惊了，快喝碗安神汤压压惊！老奴亲自守着熬的，撇了九道浮沫！”朱嬷嬷殷勤地将药碗递到萧明凰面前，目光不经意扫过云岫手中那截清洗干净的簪尾龙首。
“咦？”朱嬷嬷胖乎乎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她放下药碗，凑近了些，眯起眼睛仔细端详，“这……这断口扭的……可真像个龙头啊！您瞧瞧这角，这须……啧啧，简直跟戏文里老龙王一个样儿！”
她说着，伸出沾着油渍和药汁的手指，就想去碰那龙首：“让老奴仔细瞅瞅……”
“别碰！”萧明凰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朱嬷嬷的手僵在半空，讪讪地缩了回去，脸上堆着讨好的笑：“是是是，老奴手脏，手脏……”
萧明凰从云岫手中取回那截冰冷的簪尾，丹蔻指尖轻轻拂过那扭曲形成的龙角、龙须，感受着金属棱角的坚硬。她抬眼，望向粮仓深处那套在流水声中缓缓运转、发出低沉轰鸣的巨大齿轮组，又看了看白宸腰间那枚代表权柄的玉佩（虽已碎裂，核心部分仍被他随身携带），最后目光落回掌心这枚小小的、意外诞生的龙首金块。
一个近乎荒谬、却又带着宿命般必然的念头，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微澜。这断裂的簪尾，这扭曲的龙形，这沾过血污、浸过谷尘、最终在流水与齿轮的轰鸣中洗净铅华的金子……
她缓缓收拢五指，将那冰冷的龙首紧紧攥在掌心，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耳后那点红痣，在粮仓昏昧的光线下，灼灼生辉。
“嬷嬷，”她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取印泥和一方素绢来。”
朱嬷嬷不明所以，但不敢多问，连忙应声去找。
白宸的目光被吸引过来，落在萧明凰紧握的拳头上：“明凰？”
萧明凰没有回答，只是摊开手掌。那枚沾着水渍、在昏暗光线下折射着内敛金芒的龙首簪尾，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断裂的参差处，带着一种原始的、未经雕琢的粗粝力量感。
“陛下请看，”她染着丹蔻的指尖，轻轻点在龙首那意外形成的、微微凸起的“鼻尖”上，“此物虽残，形已具，神初凝。金取其坚，龙取其威，断口取其……新锐。”她抬起眼，目光穿透仓廪的昏暗，仿佛看到了更远的未来，“传国玉玺崩缺一角，以金补之，是为‘金镶玉’，成千古佳话。今我新朝初立，正需承天受命之器。何不以此残金为纽，重铸山河印信？取其自血火断裂中重生、自机括齿轮间淬炼之意，岂不比前朝那等阴刻死物，更合天道？”
她的声音不高，却在巨大的齿轮运转声中清晰无比。粮仓内，水流冲击齿轮的轰鸣仿佛成了这新生宣言的背景。崔璃肩下的伤口隐隐作痛，左耳青铜齿轮的空洞透着寒意，目光却落在那小小的龙首上。燕无霜沉默地擦拭着腰刀上的血迹，赤红胡服下的杀意似乎被这“新生”的宣言冲淡了一丝。铁鹰昏迷中的一声痛哼，仿佛旧时代的余烬。
白宸凝视着萧明凰掌心那枚小小的龙首金块，又看向仓廪深处那套在流水驱动下缓缓运转、象征着力量与秩序的庞大齿轮组。华尔街冰冷的数字洪流在脑中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这粮仓里的谷尘、铁锈、血腥、水流与手中这块自毁灭中意外诞生的、带着体温的金子。
权力，不应是冰冷的玉玺。
它应是自血火中淬炼，自齿轮间运转，自谷仓里生根的——活物。
如同这枚断簪化龙的金纽。
他缓缓伸出手，从萧明凰掌心拾起那枚尚带着她体温的、沉甸甸的龙首金块。冰冷的金属棱角硌着他的指腹，一股沉甸甸的、迥异于玉质的真实力量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善。”白宸的声音在巨大的水流与齿轮轰鸣声中响起，如同金铁交鸣，“便以此‘断龙金’，为新朝玉玺之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