峦岳宗·议事大殿
正午的阳光被高悬的飞檐切成碎片,落在殿内斑驳的青石地上。
紫檀长案围成半月,案后坐着十余名修士:
栾青平居主位,素心坐其左首,其余小派掌门依次排开。
众人面前的茶盏早已凉透,却无一人去碰。
栾青平率先起身,朝素心深深一揖,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昂:
“素心仙子!探子来报,修罗宗与血煞魔宫已于昨夜拔营,前锋退至断魂峡外七十里。
如今我方士气正盛,各宗弟子皆愿死战,正该乘胜追击,把魔修彻底逐出中州!”
话音落地,殿内立刻响起一片附和。
“栾宗主所言极是!”
“仙子一剑斩双魔,正是天赐良机!”
“我愿率门下弟子为先锋!”
……
素心却神情冷峻,素手轻抚膝上长剑,剑鞘轻鸣,将嘈杂声生生压下。
她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如寒泉击石:
“诸位只看到魔修后撤,却未见他们留下的‘礼物’。
昨夜我亲自以神识探查,断魂峡内血煞之气翻涌三丈,隐有杀阵波动。
一旦我们冒进,便是自投罗网。”
她抬手,一道青光在空中凝成沙盘。
沙盘上,断魂峡两侧山脊亮起猩红纹路,如一张缓缓张开的巨口。
“魔道修士以退为进。
他故意示弱,引我等深入峡口,再借地势与阵法,将我们一网打尽。
届时,峦岳宗、青羽门、金犀谷……在座诸位,皆成阵中祭品。”
殿内瞬间安静,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栾青平脸色微白,却仍不死心:“仙子可有破解之策?”
素心屈指一点,沙盘血纹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三条青色路线。
“其一,暂缓追击,三日内合兵于‘落星原’,以灵舟为阵眼,布‘玄星锁空大阵’,先断其退路;
其二,请我盛京仙门师兄‘不语长老’携‘镇魔金钟’前来,专破血煞邪阵;
其三——”
她语气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剑,“派出死士小队,夜袭断魂峡外阵基,毁其阵眼,再大军合围。
但此举需金丹以上修士自愿赴死,诸位可敢?”
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片刻后,青羽门掌门霍然起身,抱拳道:“仙子算无遗策,青羽门愿出三名金丹长老,为破阵先锋!”
余下掌门亦纷纷表态。
素心微微颔首,声音放缓,却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魔道退兵,是饵非惧。
诸位若想真正光复中州,便听我号令——
三日后,落星原见。”
剑鞘再次轻鸣,如龙吟凤啸,震得殿梁簌簌落尘。
众人躬身应诺,再无人提“冒进”二字。
落星原·黎明
晨雾尚未散尽,天色却已被杀机染成暗红。
一望无际的荒原上,两道洪流对峙:
左侧,正道联军以十艘灵舟为阵眼,银白舰体悬停于半空,船舷符文连成一片,化作“玄星锁空大阵”;
右侧,魔道黑云滚滚,修罗宗与血煞魔宫弟子各列方阵,中央竖着一面百丈血幡,幡面蠕动,似有万鬼嘶嚎——血煞杀阵。
素心凌空而立,青裙猎猎,掌中九曜玄星剑吞吐星辉;
她身侧,不语和尚赤足踏莲,镇魔金钟悬于头顶,钟身鎏金梵文流转,梵音与剑鸣交织,镇压八荒。
再往后,栾青平、青羽门主、金犀谷主等十余小派掌门各率弟子,列阵如林,气势凝而不散。
对面,蒙山披暗金战甲,齐元血袍翻卷,双手托着万魂幡,幡角滴血。
二人皆知,若再败,魔道在中州的根基将彻底崩塌。
——
辰时一刻,战鼓骤起。
齐元率先发难,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于血幡。
幡面轰然暴涨,化作遮天之幕,血云翻滚,万条血链自云端垂落,直缠灵舟。
每一根血链末端,都有一颗狰狞鬼首,张口噬魂。
素心目光一凝,剑指苍穹。
十艘灵舟同时亮起星辉,阵纹交织成一张银白巨网,将血链尽数拦于半空。
星辉与血煞相撞,“嗤啦”之声不绝于耳,竟如热油泼雪,血链寸寸消融。
不语和尚低诵佛号,双掌合什。
镇魔金钟嗡然长鸣,化作百丈巨钟,钟口朝下,梵文金光如瀑,直灌血云。
梵音所过之处,血云蒸腾,鬼首哀嚎溃散。
金钟再震,一道金色音波横扫魔阵,血煞杀阵的核心血幡“咔嚓”一声,裂纹密布。
蒙山仰天长啸,战意冲霄,竟引动修罗血罡。
他重剑高举,背后浮现一尊十丈修罗虚影,三头六臂,手持血刃,踏碎虚空,直扑灵舟。
素心冷喝,身形化作九道残影,九曜剑光分光化影,于虚空中连斩九剑。
每一剑皆落修罗虚影关节,剑光透体,虚影轰然崩碎。
最后一剑,星辉凝为一线,贯胸而过——
蒙山胸甲炸裂,暗金碎屑四散,整个人如破麻袋般倒飞百丈,砸入己方阵中,血溅三尺。
他挣扎欲起,却气机紊乱,金丹裂纹遍布,重伤难支。
齐元目眦欲裂,欲再祭幡,不语和尚已欺身而至。
金钟倒扣,梵文锁链将其牢牢束缚,幡面被金光寸寸炼化。
齐元嘶吼,血煞反噬,七窍流血,终被梵音震昏。
——
血煞杀阵既破,魔道修士士气尽丧。
素心长剑一指,灵舟巨网骤然收缩,化作万千星芒,如暴雨倾泻。
星芒所过,魔修血肉成灰,法宝崩裂。
栾青平等小派弟子趁机掩杀,剑光、雷火、刀罡交织成一片死亡风暴。
不到半个时辰,修罗宗与血煞魔宫弟子折损七成,余者仓皇北遁。
荒原上,残旗断刃,血沙千里。
齐元被两名魔道修士拖走时,仍死死盯着素心,眼中怨毒与忌惮交织;
蒙山则被镇魔金钟封了修为,如死狗般被盛京弟子押下。
夕阳西坠,星辉与梵光交织,照亮正道联军疲惫却振奋的脸。
素心收剑,青裙无风自扬,声音清冷传遍落星原:
“今日之后,中州北境,魔踪止步!”
断魂峡的夜,没有星月,只有浓稠得化不开的血雾。
峡谷像一具被剖开的巨兽尸骸,两侧峭壁漆黑如铁,谷底一条暗河无声地流淌,却映不出半点反光——河面早被血煞染成墨色。
子时刚过,七道灰影贴着峭壁掠下。
死士小队皆着匿灵斗篷,心跳与呼吸被压制到极致,只余腰间灵剑微不可闻的轻颤。
为首之人名唤“沈砚”,金丹后期,曾以一人一剑刺杀三阶妖王;
其余六人各有绝艺:御雷、毒蛊、裂阵、缚魂……此行的目标只有一个——毁去血煞杀阵的阵眼。
但他们尚未落地,峡谷最深处的骨钟忽然无风自鸣。
“咚——”
钟声低沉,却震得七人识海翻涌,匿灵斗篷瞬间失效,灰影在血雾里显出轮廓。
血雾深处,一道佝偻身影缓缓升起。
血狱老祖披一袭暗红法袍,袍角拖在地上,像两条吸饱鲜血的舌头。
他枯瘦的面庞毫无血色,唯有两团血涡在眼眶里旋转,透出不属于人间的冷漠。
“七只小老鼠,也敢啃老夫的锁链?”
声音不大,却在峡谷里层层回荡,震得峭壁碎石簌簌而落。
沈砚心知暴露,再无退路,厉喝一声:“分!”
七人化作七道剑光,呈北斗之势直扑大阵。
血狱老祖只是抬手,袖中飞出一串血铃。
铃身不过拇指大,却在空中发出尖锐嘶啸,化作七条血蛇,瞬移般缠上七人脚踝。
金丹护体灵光被血蛇一舔,竟如纸糊般消融。
“啊——!”
惨叫只来得及出口半声,血蛇已钻入经脉,所过之处血肉干枯,金丹龟裂。
沈砚咬牙,丹田雷火炸开,强行震碎血蛇,身形借势突进十丈。
他剑指大阵阵眼,剑罡化作百丈雷龙,怒吼着劈向血狱老祖。
老祖不闪不避,抬手虚握。
雷龙在半空骤然停滞,被一只由血浆凝成的巨手掐住七寸。
巨手一捏,雷龙崩散成漫天电弧,电弧尚未落地,便被血雾吞噬,化为暗红雷蛇,反卷沈砚。
雷蛇缠身,沈砚皮肤瞬间焦黑,却强忍剧痛,左手甩出一枚“破阵梭”。
梭尖乌光一闪,直刺大阵基座。
血狱老祖冷笑,屈指一弹。
指尖飞出一滴暗红精血,精血在空中化作一道细若发丝的血线,后发先至,轻轻点在破阵梭上。
“叮”的一声脆响,破阵梭寸寸碎裂,碎片被血线串起,倒射而回,齐刷刷钉入沈砚四肢。
其余六人亦在同时遭劫——
有人被血雾凝成的巨口拦腰咬断;
有人脚下血水化作漩涡,将其拖入地底,只余一串气泡;
有人双目被血丝刺穿,金丹自眼眶飞出,被老祖张口吞下,咀嚼有声。
峡谷里,惨叫、剑鸣、血爆交织成一曲短促的死亡乐章,不到十息,便归于死寂。
血狱老祖缓步走到沈砚面前。
后者被破阵梭钉在石壁,四肢扭曲,金丹布满裂痕,却依然怒目。
老祖伸出枯指,轻轻按在沈砚眉心。
“勇气可嘉,可惜修为太浅。”
指尖血光一闪,沈砚的瞳孔迅速扩散,金丹“噗”地碎成血粉,被老祖袖中血涡一卷,吞噬殆尽。
老祖转身,抬手一招。
七具干瘪的尸体腾空而起,排成一列,悬在大阵之上。
他双手结印,口诵晦涩血咒。
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化作七股猩红血流,注入大阵。
大阵血光大盛,无数血色符纹浮出,凝聚成一颗丈许高的血茧。
茧内似有心脏跳动,“咚咚”之声震动峡谷,连峭壁都被震出细密裂缝。
做完这一切,血狱老祖负手而立,目光穿过峡口,望向落星原方向。
沙哑低语随风飘散:
“素心,下一颗心脏,便用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