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坠地的脆响还在耳畔嗡鸣,苏小棠的指尖仍抵着符印底部那道炊饼压痕。
金光退去的瞬间,她分明看清了那道影子的面容——兵部尚书周正廷的左眉骨处,有道箭簇形状的疤痕,正是去年秋猎时,他为救皇帝挡下刺客暗箭所留。
可此刻那道疤痕泛着青灰,像被泡在阴沟里的朽木。
\"这不可能。\"她喃喃着将符印按在胸口,本味感知不受控地翻涌。
熟悉的冰窟般的虚弱感漫上来,却混着股腐叶般的腥气——那是她从未在活人身上闻过的味道。\"半妖...老厨头说过,借灶神之力续命的,会逐渐失了人气。\"
窗纸被夜风吹得簌簌响,她突然跳起来,案上的烛台被撞得歪斜,蜡油溅在符印上,烫出个焦黑的小坑。\"阿福!\"她扯着嗓子喊外间的小丫鬟,\"去后巷找老厨头,就说天膳阁有急事;再派个人去御膳房,不管陈掌事在不在,把他拎来!\"
阿福的脚步声还没消失,书房门就被撞开了。
老厨头裹着件靛青粗布外衣,发带散着,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啃完的炊饼:\"小棠?
可是符印出了变故?\"他的目光扫过案上的三枚符印,枯瘦的手指突然抖了抖,炊饼\"啪\"地掉在地上。
紧随其后的陈阿四带着股浓烈的酒气,腰间的银酒壶撞在门框上,\"当啷\"一声:\"大半夜的闹什么——\"话没说完,他盯着符印的眼神陡然凝住,酒气混着冷意从喉咙里滚出来,\"这是...周尚书的气?\"
苏小棠把方才的情形竹筒倒豆子般说了,末了攥紧符印:\"他身上的味道,像极了灶王爷庙里那尊泥像底座的霉味。\"
老厨头弯腰捡起地上的炊饼,用袖口擦了擦,突然转身冲向书案后的檀木柜。
他从最顶层抽出本皮面斑驳的古籍,指节重重叩在泛黄的纸页上:\"天火祭!
三年前我在民间收徒时,听过老人们说,灶神祠每百年要行此祭,用三枚符印引动灶火,说是能让供奉者得享千年寿数。\"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可代价...是抽干方圆百里厨子的本味之力。\"
\"那上面可写了祭典时间?\"陈阿四猛地把酒壶砸在桌上,酒液溅在古籍边缘,晕开团深色的渍。
老厨头的手指顺着墨迹往下滑,喉结动了动:\"月圆之夜,三印合一...一旦开始,除非毁了主祭者的命灯,否则不可逆转。\"他突然抬头看向窗外——月亮不知何时已升到中天,银辉透过窗纱落在符印上,三枚符印的影子竟在地面连成条金线,直指东南方的灶神祠方向。
\"今晚就是十五!\"苏小棠的指甲掐进掌心,\"从现在到子时三刻,最多还有两个时辰。\"
陈阿四扯了扯领口,酒气散了大半:\"我能调御膳房的人。
前儿新招的帮厨里有几个会武的,让他们去灶神祠外围放烟,再在御膳房后院烧两笼夹生馒头——宫里头最见不得烟火气,到时候守卫肯定得去扑火。\"他突然倾身凑近苏小棠,眼底闪着狼一样的光,\"你带着符印混进去,找机会毁了周正廷的命灯。
但记住,要是见势不对,立刻把符印吞了——这东西落在他手里,咱们全得成养料。\"
老厨头突然按住陈阿四的手腕:\"那命灯藏在祠后老槐树下的石龛里,我十年前修灶神祠时见过。\"他从怀里摸出个铜钥匙,\"石龛的锁是我亲手打的,这钥匙能开。\"
苏小棠望着两人,喉咙突然发紧。
她想起陈阿四总骂她\"毛手毛脚\",却在她第一次掌勺时,偷偷把最嫩的笋尖塞给她;想起老厨头总说\"厨子的手要稳\",却在她被嫡女刁难时,把她藏在装米的瓮里。
月光漫过他们的发梢,老厨头的白发泛着银,陈阿四的酒壶闪着光,像两簇烧得正旺的灶火。
\"好。\"她深吸口气,从袖中摸出个绣着麦穗的香囊,\"老厨头,这个你收着。\"香囊里飘出股清苦的药香,\"里头是我用三年陈艾和灶心土磨的粉,要是...要是我没回来,你就把这粉撒在符印上。\"
老厨头的手指刚触到香囊,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阿福的尖叫混在风声里:\"不好了!
灶神祠方向起了红光,像...像有团火在天上烧!\"
阿福的尖叫像根细针,猛地扎进苏小棠的耳膜。
她冲向窗边,指尖抠住窗棂,东南方的天空正翻涌着血红色的光,像有人将浸了朱砂的棉絮揉碎在夜幕里。
老厨头的炊饼\"啪\"地砸在青砖地上,这次他没去捡,枯瘦的手死死攥住古籍边角,指节泛白如骨:\"是祭火引动了地脉,那红光...是灶火要冲开地窍的征兆。\"
陈阿四的酒壶在掌心转了个圈,突然\"当\"地砸在桌上,震得三枚符印跳了跳:\"还等什么?
再磨蹭半炷香,周正廷那老匹夫就能把符印全嵌进青铜炉了!\"他扯下腰间的酒壶塞给阿福,酒液顺着壶嘴滴在地上,\"去御膳房把那几个会武的帮厨叫来,让他们守在祠堂后巷,听见动静就放响箭——老子倒要看看,他周尚书的祭典能不能挡得住御膳房的菜刀!\"
苏小棠转身抓起案上的符印,用丝帕裹了塞进胸口。
本味感知不受控地翻涌,她能清晰闻到风中飘来的焦糊味,那是灶火即将失控的前兆。\"老厨头,\"她按住老人颤抖的手背,\"您留在天膳阁,要是我和阿四没回来...\"
\"住嘴!\"老厨头突然打断她,从怀里摸出个铜铃铛塞进她掌心,铃铛上的铜绿蹭在她手心里,\"十年前我修灶神祠时,在正梁上嵌了块磁石,这铃铛能引着你避开机关。\"他的目光扫过她发间的银簪,突然扯下自己的发带,麻线编的发带里裹着金丝,\"把这个系在腕子上——关键时候能挑锁。\"
陈阿四已经套上玄色短打,腰间别了两把切骨刀,刀鞘撞在桌角发出轻响:\"走!\"他伸手要拉苏小棠,却在触到她手腕时顿住——她腕上系着的,是去年冬天他喝醉酒时,随手削给她的木镯子,边缘还留着刀削的毛刺。\"愣着作甚?\"他粗声粗气地别过脸,耳尖泛红,\"再晚半刻,老子就把你扛过去。\"
苏小棠突然笑了,那是自符印显影以来第一个真正的笑。
她解下绣着麦穗的香囊塞进老厨头手里,艾草混着灶心土的苦香散出来:\"这里面是改良后的清灵根,要是祠堂的火冲过来,您就撒在门口的青石板上。\"老人的手指蜷起来,将香囊捂在胸口,像捂着颗滚烫的心脏。
\"林晚晴...\"她转身看向陈阿四,话未说完就被打断。
\"知道!\"陈阿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酒壶在怀里撞出闷响,\"那丫头的魂魄封在我酒壶里,谁要抢,先砍了老子的手。\"他踢开脚边的木凳,凳脚在地上划出道白痕,\"走!\"
两人刚跨出书房,夜风就卷着焦味灌进来。
苏小棠摸了摸胸口的符印,能感觉到它们在发烫,像三颗小太阳。
月光不知何时变了颜色,银盘似的月亮边缘泛着暗红,像被血浸过的玉。
\"看!\"陈阿四突然拽她躲进影壁后,抬下巴指向街角——两个穿玄色劲装的人正往天膳阁方向跑,腰间挂着的铜牌在月光下闪着冷光,是周府的暗卫。
苏小棠的指甲掐进掌心,本味感知里的腐叶味更浓了。
她扯了扯陈阿四的衣袖,袖口磨破的线头擦过他手背:\"绕后巷,走灶房的排水渠。\"
两人猫着腰穿过菜园,陈阿四的切骨刀在院墙上刮出火星。
当灶神祠的飞檐终于出现在眼前时,苏小棠听见了钟声——悠远的,沉闷的,子时的钟声。
月光彻底红了,像滴在宣纸上的血,渐渐洇开。
祠堂的朱漆大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昏黄的光,隐约能看见青铜炉的轮廓。
苏小棠的脚步顿住,她听见门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接着是个沙哑的男声,混着喉间的腥气:\"最后一枚符印...终于找到了。\"
陈阿四的刀在手中转了个圈,刀身映着红光,压低声音:\"我去引开守卫,你趁机溜进去。\"
苏小棠按住他的手腕,能感觉到他的脉搏跳得像擂鼓。\"等我信号。\"她松开手,借着影壁的掩护凑近大门,指尖摸到门环上的铜锈——和老厨头说的一样,门环是逆时针刻的云纹。
门内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几分癫狂的笑意:\"嵌入炉底,天火祭...启——\"
苏小棠的呼吸一滞,她摸出老厨头给的铜铃铛,轻轻晃了晃。
清脆的铃声混在风声里,像片落在心尖上的雪。
她深吸口气,推开半扇门,月光随着她的身影淌进祠堂,照见中央的青铜炉,和炉前那个背对着她的身影——兵部尚书周正廷,正将最后一枚符印,缓缓按向炉底的凹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