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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像抽不尽的棉线,缠在青瓦飞檐上三天三夜。

苏小棠站在城南田埂边,水靴陷进泥里拔不出来,眼前是一片浑浊的汪洋——本该垂着稻穗的青苗全泡在水里,几个老农蹲在田垄上,用破草帽兜着漂起来的烂秧苗,浑浊的眼泪混着雨水砸在泥里。

\"前儿还说今年是丰年。\"老妇人攥着她的袖口,指甲缝里全是泥,\"家里存粮只够吃半月,粮行的米价已经涨了两成......\"

苏小棠的手指在雨里发僵。

她想起昨夜更夫的话,想起案头那本《棠火口诀》最后一页\"火传于手,魂系于心\"的字迹,忽然觉得喉咙发紧——原来\"锅外的天\"不是虚话,是浸在泥里的稻穗,是老妇人掌心的老茧,是灶房里再香的菜,也填不饱的辘辘饥肠。

\"阿香!\"她踩着泥水往回跑,发尾的木簪被雨打歪了也顾不上,\"把前院的八仙桌全搬出来!

张叔,去地窖起两袋糙米,小徒弟们把柴房的陶瓮抬到门口——\"

阿香擦着脸上的雨水追上来:\"师娘,您这是要?\"

\"煮粥。\"苏小棠站在棠火阁门口,望着青石板路上三三两两的乞食孩童,喉头哽了哽,\"五谷杂粮粥,管饱的那种。\"

从搭起长桌的第一天起,棠火阁门口就成了最热闹的所在。

阿香握着长柄木勺,每舀一勺都要颠三颠,确保米粮均匀;张叔守着三口大陶瓮,灶膛里的火舌舔着瓮底,滚水翻出雪白的泡,混着玉米香、红豆香、小米香,漫得半条街都是暖烘烘的甜。

\"婶子您拿稳了,小心烫。\"苏小棠挽着袖子给老妇人递碗,见对方袖口露出半截青紫,眉头一皱,\"可是前日里去粮行买米被推的?\"

老妇人慌忙摇头,却被身后的年轻汉子抢了话:\"周记粮行的伙计说'要米先交钱',咱兜里就仨铜板......\"他捧着碗的手直抖,热气熏得眼眶发红,\"可您这儿,不要钱。\"

人群里响起细碎的抽噎。

苏小棠望着这些沾着泥点的粗布衣裳,忽然明白老厨头说的\"看见锅外的天\"是什么意思——那不是高高在上的悲悯,是把灶火里的热,实实在在焐进别人的胃里、心里。

但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

第七日清晨,雨刚停,几个穿湖绸短衫的掌柜堵在长桌前。

为首的是城西醉仙楼的王老板,指甲盖儿上沾着核桃油:\"苏掌事好手段啊,粥锅一摆,全城百姓都念着棠火阁的好。\"他斜眼扫过排队的人群,\"可您是御膳房出来的,该守着灶台琢磨新菜,不是学那些官老爷发慈悲。\"

\"就是。\"旁边的酱肉铺掌柜搓着手指,\"这粥要是一直免费,百姓都等着喝白食,谁还上咱们店里吃饭?\"

苏小棠擦手的帕子在掌心绞出褶皱。

她望着王老板腰间的鎏金算盘,想起前日里在宴会上,这些人还举着樱桃肉夸她\"妙手\",如今倒成了妨碍他们算盘珠子的刺儿。

\"王老板。\"她把最后一碗粥递给哭着要\"再添半勺\"的小娃,转身时袖角带起一阵米香,\"您说厨子该守着灶台——可灶台里的火,不就是为了让人吃饱吗?\"她扫过众人紧绷的脸,声音轻却清晰,\"从前我觉得,做好一道菜就是本事;现在才明白,让更多人吃得上饭,才是大本事。\"

王老板的脸涨成猪肝色,张了张嘴没说出话,被同伴拽着骂骂咧咧走了。

苏小棠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清越的马蹄声。

陆明渊的墨色马靴碾过水洼,停在长桌旁。

他手里提着个油布包,掀开时露出金黄的玉米粒,还沾着新鲜的泥土气:\"漕运刚到的新粮,比市面上的干净。\"

苏小棠接过油布包,指尖触到包角的暗纹——那是漕运司的云纹标记,只有官粮才有的印记。

她抬眼望他,对方正垂眸拨弄粥瓮的木盖,睫毛在眼下投出淡影:\"你做饭,我管粮。\"

\"三公子这是......\"

\"前儿在朝上提了两嘴。\"陆明渊转身要走,又似想起什么,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丢给她,\"熬粥费神,这是补气血的方子,让阿香每日给你煨一碗。\"

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时,苏小棠才发现油布包底下压着张纸条,字迹清俊如松:\"城南堤坝年久失修,已着人加固。\"

风卷着粥香扑进她的领口。

苏小棠望着瓮里翻腾的米粒,忽然想起昨夜查账时,米仓的存粮平白多了二十石——当时只当是弟子们记错了数,如今再看这漕运粮、加固堤坝的消息......

她捏着纸条笑了笑,没追问。

转身舀起一勺粥,凑到鼻端轻嗅,又添了把红豆进去。

米香更浓了,混着红豆的甜,像灶膛里最旺的那团火,暖得人心尖发颤。

\"阿香,\"她喊住正盛粥的徒弟,\"明日把小米的比例调一成,再加点红枣——要让大家喝得更暖些。\"

瓮里的水沸得更欢了,咕嘟声里,隐约传来远处粮行的算盘响。

只是这一回,那声音不再是催命的紧,倒像在应和着灶膛里的噼啪,唱一支暖融融的曲子。

粥瓮里的气泡还在“咕嘟”翻涌,苏小棠的手指在米缸沿轻轻叩了三下——这是她新琢磨出的“计量法”:三指宽的糙米、两指厚的小米,再抓一把提前泡发的黄豆,正好够填满最大那口陶瓮。

“师娘,张员外家的伙计送粮来了!”阿香掀开门帘,肩头落着几点残阳,身后跟着个穿青布短打的汉子,肩上扛着个鼓鼓的布袋,米尘顺着袋口往下撒,在青石板上积成浅黄的线。

苏小棠刚要上前,那汉子已“咚”地把布袋撂在长桌上,抹了把额头的汗:“我家老爷说,您这儿的粥比他后厨的燕窝粥还金贵!”他扒开袋口,露出白生生的粳米,“您瞧,新碾的秋粮,还带着稻壳香呢!”

长桌另一头突然响起抽噎。

苏小棠转头,见前日里被粮行伙计推搡的老妇人正捧着空碗,眼泪砸在碗底:“昨儿李记布庄的娘子也支了粥棚,就在东巷口......”她颤巍巍摸出个粗布包,“我家那半升碎米,也凑个数吧。”

暮色里的长街像被揉软了的画轴。

原本闭着门的茶铺支起了长凳,卖菜的老倌把竹筐倒过来当桌板,几个孩童举着荷叶当碗,追着阿香跑:“阿香姐姐,我要多放颗枣!”

“姑娘。”

苍老的声音裹着粥香漫过来。

苏小棠低头,见个穿靛蓝粗衫的老太太正攥着她的袖口,掌心的老茧蹭得她手腕发痒。

老人眼里映着灶膛的火,皱纹里全是笑:“我活了七十岁,见过求雨的、求子的,头回见求着让人吃饱的神仙。”她指腹轻轻点过苏小棠手背,“你呀,定是灶王爷派来的。”

苏小棠的指尖陡然一凉。

“奶奶您说错啦!”扎羊角辫的小丫头举着碗挤过来,鼻尖沾着米浆,“灶王爷在灶台上,师娘在这儿!”她扑进苏小棠怀里,暖烘烘的,“师娘煮的粥比灶王爷的糖瓜甜!”

哄笑漫过人群。

苏小棠摸了摸小丫头的发顶,目光却落在自己手腕上——那里有道淡青色的纹路,像被火烤过的纸,偶尔会在深夜发烫。

她想起半月前在灶房翻到的残卷,那些金漆写的“灶君司火,以食渡人”,想起每次用“本味感知”时,耳边总响起若有若无的铜铃响。

“我不是神。”她蹲下来,替小丫头擦掉鼻尖的米浆,“我就是个会做饭的。”

可话音刚落,太阳穴突然一跳。

记忆像被撕开道裂缝,闪过些碎片:朱红的灶王像、泛着青铜光的鼎、还有个声音在说“以食为媒,渡尽人间饥苦”。

她扶住桌沿,指节泛白——这些画面她明明从未见过,却比昨日熬的红豆粥更清晰。

“师娘?”阿香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您脸色怎么这么白?”

苏小棠强笑着摇头,转身往厨房走。

灶膛的火映着她的影子,在墙上晃成一团模糊的暖。

她掀开竹帘,正打算舀碗温水,余光突然扫到袖口——

淡金色的光。

极细的、游丝般的光,从她袖管里钻出来,在青砖地上爬了三寸,又“倏”地缩回袖口。

像萤火虫,又像被揉碎的阳光。

她慌忙撸起袖子,只看见那道淡青纹路,正微微发烫,像块刚离火的灶砖。

“当啷——”

身后传来瓷碗落地的脆响。

苏小棠转身,见阿香捧着药罐站在门口,眼睛瞪得溜圆:“师娘,您手腕......”

“没事。”苏小棠迅速放下袖子,弯腰捡起碎瓷片,“许是灶火映的。”她抬头时笑得自然,“去把药罐里的补汤分了,张叔熬了整夜,可别浪费。”

阿香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苏小棠望着她的背影,指尖悄悄抚过袖口——那里还残留着微光的温度,像句没说完的话。

晚风卷着粥香钻进厨房。

苏小棠推开后窗,远处的青山浸在暮色里,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

她忽然想起陆明渊昨日塞给她的纸条,想起他说“城南堤坝已加固”时漫不经心的模样,想起米仓里平白多出来的二十石粮。

“明日......”她望着天边最后一缕晚霞,轻声道,“该去城郊转转了。”

灶膛里的火“噼啪”响了一声,像在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