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楚玉回到院里,便一直坐在窗前发呆。
窗外的红梅被雪压弯了枝桠,花瓣上落满了白雪,看着凄美又寂寥。
她想起沈曦昨日落在她唇上的吻,带着惩罚的意味,却又滚烫得惊人。
原来,那只是他最后的放纵。
她自嘲地笑了笑,伸手去拿茶杯时,指尖不慎碰翻了案上的胭脂盒。
殷红的脂粉倾泻而下,在青石地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红,恍若谁心头淌出的血。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南风跌跌撞撞地跑进院子,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王妃!大喜!天大的喜事!”
刘楚玉从窗边抬眸看他,眼底没什么情绪:“什么事?”
“宫里的公公来了,说是、说是太后娘娘允了王爷的请求,让青天鉴择吉日,给您和王爷完婚呢!”
刘楚玉手中的茶盏“啪”地坠地,碎瓷四溅。
完婚?
她怔怔地望着南风,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茶渍在裙角洇开一片深色痕迹,她却浑然不觉。
“王爷他为了求太后赐婚,在养心殿外跪了一天一夜。”南风的声音忽远忽近,“回来时连马都骑不稳。”
刘楚玉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像被风吹乱的蝶翼。
她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茶盏碎裂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原来他冒雪入宫,竟是为了这个?
那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男人,那个连北魏皇帝都要忌惮三分的昌黎王,竟会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她本该欣喜的。
这本该是她处心积虑想要的结果——一个名正言顺的王妃之位,在这异国最稳固的庇护。
可心口突如其来的滞涩感,却让她一时失语。
院门处的脚步声渐近。
沈曦披着一身未化的风雪走来,脸色苍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刀。
“怎么?”他嗓音沙哑,唇边却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王妃不满意这门婚事?”
刘楚玉呼吸微微一滞。
她看着沈曦冻裂的唇角,冷不丁想起那日他说“给名分”时眼底的认真。
胸腔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波动,又被她迅速压下。
“王爷何必如此。”她垂眸,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波澜,“妾身不过是……”
话音未落,一纸明黄圣旨已被塞入她手中。
沈曦的指尖冰凉刺骨,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刘楚玉。”他唤她全名,眼底似有暗流涌动,“从今往后,你想要的,本王都会给你。”
窗外风雪渐急,那株红梅被吹得簌簌作响。
刘楚玉攥紧圣旨,忽然觉得这烫金的绢帛重若千钧。
感动吗?或许有……
但更多的,是棋局脱离掌控的惶惑。
*
钦天监选定的婚期落在一月之后,明眼人都瞧得出这是太后的缓兵之计。
对沈曦或许有几分姐弟间的慈爱,不忍他真因跪谏伤了根本,可这份妥协里裹着的尖刺,全是冲着刘楚玉来的。
圣旨下来的当日,两名身着墨色宫装的教习嬷嬷踏入昌黎王府,为首的张嬷嬷颧骨高耸,眼神像淬了冰的钢针,扫过刘楚玉时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公主身份尊贵,怎奈是宋朝血脉,规矩上总要多打磨打磨,免得日后觐见时失了皇家体面,让王爷跟着蒙羞。”
张嬷嬷将手中的檀木戒尺在掌心敲得噼啪响,语气里的刻薄像冬日寒风刮过冰面。
刘楚玉很快便明白,这哪里是教规矩,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折辱。
黎明即起,她就得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临摹《女诫》,手腕被嬷嬷用红线捆在头顶的横梁上,稍有晃动,戒尺便会带着劲风抽在背上。
一日三餐皆是清水寡淡的饭菜,张嬷嬷美其名曰 “清修心性”,却在她面前摆上满桌佳肴,看着她饿得眼冒金星时发出嗤笑。
最难堪是学跪拜礼那日,张嬷嬷故意在她裙摆下藏了枚铜钱,让她对着空悬的太后座位叩首百次。
手臂撑得酸痛,膝盖也麻木失去知觉,她刚想撑着起身,便被嬷嬷狠狠踹在膝弯:
“宋朝公主就是这般无状?连叩首都学不像,莫不是等着让王爷被言官参劾?”
于是,刘楚玉积压的怒火终于在第七日炸开。
当张嬷嬷又一次用滚烫的茶水泼在她手背上,骂她 “贱骨头难驯” 时,刘楚玉忍不住抬手,清脆的耳光响彻整个正厅。
“本宫是大宋公主,轮不到你这老虔婆放肆!” 她胸口剧烈起伏,手背的水泡因动作过大裂开,渗出血珠混着水渍往下滴。
张嬷嬷捂着脸愣了片刻,随即冷笑出声,慢条斯理地理着衣襟:
“老奴放肆又如何?公主当真以为这王府是你的庇护所?论及晨昏定省,公主自幼在大宋宫廷长大,怎会不知?可老奴若回宫告诉太后,说公主故意拿宋朝礼仪搪塞,不肯遵我北朝规制行晨昏定省之礼……”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阴恻恻地扫过来:“王爷前几日为求这门婚事,高烧三日三夜不退,难道公主忍心让他刚好转些,又因你被罚去太后殿外跪着?”
“公主也不想让王爷为难吧!”
这句话像淬了毒的银针,狠狠扎进刘楚玉心口。
她几乎是瞬间红了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心头的怒火如烈火烹油般烧得旺盛:他的为难与我何干?
凭什么他要应付太后,就得拿我来受这份折辱?
可话到嘴边,却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脑海中浮现沈曦烧得通红的脸颊。
他靠在床头剧烈咳嗽,锦被下的身子烫得惊人,却还攥着她的手腕低声说 “别怕”。
是啊,沈曦本就不欠她什么。
他冒着违逆太后的风险将她带回王府,为她跪了一天一夜,甚至高烧昏迷时还在念着她的名字。
她怎能因为一时意气,让他再次陷入两难境地?
张嬷嬷见她神色松动,又放缓了语气:“公主是个聪明人,该知道孰轻孰重。王爷为您受的苦还少吗?”
刘楚玉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开。
她看着张嬷嬷那张得意的脸,最终缓缓垂下眼睫,将所有的不甘与愤懑都压进心底的冰窖里。
戒尺再次落下时,她没再躲,只是挺直了脊背,任由那刺骨的疼意蔓延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