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心泉的水忽然变得浑浊,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泉底搅动。银蛇和金蛇绕着泉眼盘成圈,鳞片竖起,对着水面发出警告般的嘶鸣。周丫刚把新收的雨芽籽装进陶瓮,听见蛇鸣赶紧往泉边跑,远远就看见泉眼冒着泡泡,水面浮着层灰黑色的絮状物。
“这是咋了?”青禾提着木桶赶来,桶沿的蓝紫绳被风吹得直晃,“昨天还清得能看见水底的石缝,咋一夜之间就成这样了?”
赵铁柱扛着锄头跑过来,蹲在泉边捞了把絮状物,捻了捻:“是泥垢,可这泥不对劲,带着股铁锈味。”他往泉里扔了块石头,水花溅起的地方,竟浮出几片碎木片,木片上还粘着干枯的蓝布条,看着有些年头了。
周丫忽然想起陈种匣里的旧纸条,上面写着“泉通旧渠,渠藏木闸”,赶紧翻出来比对:“你看!这木片上的布条,和纸条上画的‘渠闸封印’颜色一样!”
正说着,泉眼“咕嘟”一声翻出个更大的泡泡,浮出块巴掌大的木板,板上刻着半朵双芽花——是当年合仓时,太奶奶和苏老夫人亲手刻的记号。
“泉底有东西!”周丫盯着木板上的刻痕,忽然反应过来,“纸条上说‘渠藏木闸’,难道泉眼底下连着旧渠,木闸年久失修,淤泥把水堵了?”
赵铁柱找来撬棍,顺着泉眼边的石缝往下挖,挖了没两尺,果然碰到块坚硬的木板。银蛇忽然钻进石缝,金蛇在外头用尾巴拍地面,像是在指示位置。众人跟着蛇的动静挖,很快挖出道三尺宽的暗渠,渠壁是用青砖砌的,砖上长满青苔,渠底沉着更多碎木片,还有生锈的铁环。
“这渠是通去哪的?”青禾往渠里扔了根树枝,树枝顺着水流往西北方向漂,“看着挺深,不像是近几年修的。”
周丫想起老人们说的“四乡暗渠”传说——当年为了让四乡的田都能浇上合心泉的水,太奶奶带着人挖了四条暗渠,后来因为山洪冲毁了两段,就渐渐废弃了。难道这就是其中一条?
她让赵铁柱往渠里倒了瓢泉边的黑泥,泥在水里散开,竟显出淡淡的水流轨迹:“你看!水流往西北,那边是李家集的老仓!”
李家集的老仓早就塌了大半,只剩几堵断墙,去年暴雨后,墙根还塌了个洞。众人跟着水流方向往老仓赶,刚到断墙前,就见墙洞里冒出股浑浊的水,银蛇“嗖”地钻了进去,金蛇在外头盘成圈等着。
“快挖!”赵铁柱抡起锄头砸向断墙,墙土簌簌往下掉,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带着铁锈味的冷风涌出来,吹得人直打颤。
洞口里卡着块半朽的木闸,闸板上刻着完整的双芽花,另一半刻痕正好和泉眼浮出的木板对上。闸板上缠着根铁链,铁链锈得只剩半截,锁扣上挂着个铜锁,锁身刻着“合”字——是当年四乡共用的仓锁。
“难怪泉眼会堵!”周丫指着闸板和渠壁的缝隙,“木闸朽了,碎木片顺着水流堵了泉眼,淤泥跟着积起来,水就浑了。”
青禾试着推了推闸板,闸板纹丝不动,倒是从缝隙里掉出个布包。布包浸了水,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是本用油布包着的账册,还有个青铜哨子。
账册的纸已经发脆,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数字,抬头写着“四乡分水账”,日期是三十年前。周丫翻到中间,忽然停住——上面记着“李家集借合心泉三日水,以二十担谷抵”,下面盖着太奶奶和李家集老掌柜的私章。
“还有这个!”青禾拿起青铜哨子,哨身刻着蛇纹,吹了一下,哨音嘶哑却清亮,“这哨子……我爷爷说过,当年守渠的人,靠哨音报水位,一声短是水少,两声长是水满。”
正翻账册的周丫忽然“呀”了一声,指着其中一页:“你们看!这里记着‘暗渠通后山窑厂’,窑厂旁边不是有片荒地吗?去年有人说那地底下有石头,种不了庄稼……”
话没说完,银蛇从洞口窜出来,嘴里叼着块烧焦的陶片,陶片上有个“窑”字。
众人跟着银蛇往后山窑厂走,荒地里果然有片塌陷的地面,踩上去空晃晃的。赵铁柱用锄头刨了两下,土块往下陷,露出个方形的窑口,窑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却隐约能听见滴水声。
“这窑是当年烧粮仓瓦的,”周丫想起张老板说的旧事,“后来失火塌了,没想到还连着暗渠。”
金蛇忽然对着窑口嘶鸣,尾巴指向窑壁。周丫点燃火把往里照,只见窑壁上有个不起眼的洞口,暗渠的水正从那里渗出来,顺着窑底的沟壑往远处流——沟壑的走向,正好通向今年新垦的那片坡地。
“原来如此!”赵铁柱恍然大悟,“暗渠没完全堵死,水顺着窑厂流到了坡地,只是流量太小,咱们没发现。要是把木闸修好,再通了窑厂这段,新垦的地也能浇上合心泉的水了!”
修木闸的消息传开,四乡的人都带着工具来了。李家集的老木匠带来新伐的松木,照着双芽花刻痕做了块新闸板;张家村的铁匠熔了锈铁链,打了副新锁扣;远乡的后生们扛着锄头,跟着挖通窑厂到坡地的沟壑。
周丫和青禾翻着分水账,按三十年前的规矩重新拟定分水方案:“李家集今年种的谷多,多分两成水;新垦的坡地是四乡共种,留三成水……”
赵铁柱带着人修暗渠,把堵着的碎木、淤泥清出来,青砖缝里塞上新的麻丝,再抹上石灰,渠水立刻清了不少。银蛇和金蛇在渠里游来游去,哪段堵了就往哪钻,像是活的探水针。
三天后,新闸板装上了,青铜哨子吹了两声长音——水满了。
合心泉的水顺着暗渠流进李家集的老仓遗址,再淌过窑厂的沟壑,漫进新垦的坡地。浑浊的泉眼早已清澈见底,水底的石缝里冒出细小的气泡,银蛇和金蛇盘在闸板上,鳞片在阳光下闪着光。
傍晚时分,四乡的人聚在泉边,张老板的婆娘端来用合心泉水煮的谷粥,香气飘出老远。小石头和狗蛋拿着青铜哨子,在渠边跑来跑去,吹着不成调的哨音,惊得渠里的小鱼乱跳。
周丫望着流淌的渠水,忽然明白,太奶奶们挖暗渠、记分水账,不只是为了浇地,是想让四乡的人明白——水是共有的,地是相连的,你帮我修闸,我帮你通渠,才是“合心”的真意。
银蛇忽然叼来块旧闸板的碎片,放在新闸板旁边。新旧两块板上的双芽花,在夕阳下拼成了一朵完整的花。
“明年开春,咱再通另三条暗渠。”赵铁柱喝着粥,含糊地说,“让合心泉的水,流遍所有该去的地方。”
周丫笑着点头,看渠水在暮色里泛着金波,像条闪光的带子,把四乡的田、四乡的人,都系在了一起。远处的坡地上,新垦的土里冒出点点绿芽,在晚风中轻轻晃着,像是在说:这脉水,这情分,都得好好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