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千丈领域，如梦幻泡影般散去，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风停了。
魔军，那震天的嘶吼也停了。
只剩下那片被星光，彻底净化过的空旷得，令人心悸的大地。
还有那残存的数万妖兽与叛军，它们早已被那超越了它们认知极限的神罚般的景象，吓破了胆。
它们僵在原地，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连逃跑的勇气都已丧失。
我没有再去看它们。
这些被魔气控制的，可悲的傀儡，已经不再是威胁。
我只是提着星辰剑，一步步走回了，我方的大阵之前。
我走得很慢。
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之上。
当我踏上那片属于大明军队的土地时。
“哗啦——”
数十万大明将士，竟不约而同地单膝跪了下去！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
他们的脸上没有了恐惧与迷茫。
只有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崇拜！
他们没有高呼“万岁”。
也没有喊出“真君”。
他们只是用这种最古老，也最庄重的军礼。
来向这位以一人之力，挽救了他们，挽救了整个大军的神只，致以他们最崇高的敬意。
戚继光，没有跪。
他只是站在那里。
这位戎马一生，杀伐果断的铁血将帅。
对着我，这个看起来比他还要年轻的青袍道人。
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什么也没说。
但那一个眼神。
已胜过千言万语。
我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随即，我的目光落在了李玄风，张应韶，白芷，以及我那五位早已呆若木鸡的弟子身上。
李玄风这位昆仑的剑痴。
他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锁着我手中的星辰剑。
他的嘴唇在微微地翕动着。
我能“听”到，他在用一种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在喃喃自语。
“原来……原来，剑真的可以这样……”
“道即是剑，剑亦是道……”
他的眼中，那困扰了他，多年的瓶颈在亲眼目睹了我这一战后。
竟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张应韶则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看着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打破了所有常理的怪物。
那叹息声中有欣慰，有感慨，但更多的是一种对天道无常的深深的敬畏。
白芷她没有看剑，也没有看我。
她只是低着头。
那月白色的素衣，将她衬托得，愈发清冷而圣洁。
我却能感觉到，她那藏在袖中的小手，正死死地攥着（她应也感应到前世的经历）。
显示着她内心的极不平静。
而我的那五个弟子。
他们看着我，那眼神早已不能用“崇拜”来形容。
那是一种凡人在仰望创世神时的虔诚与迷茫。
他们似乎在怀疑。
眼前这个挥手间，便让十万魔军灰飞烟灭的存在。
真的是那个会在他们犯错时，用戒尺打他们手心的师父吗？
“此间事已了。”
我开口了。
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我心念一动。
手中的星辰剑，再次化作了漫天的星光，消散而去。
天空也恢复了白昼的模样。
仿佛，刚才那场毁天灭地的大战，真的只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戚将军，”我转向戚继光，“剩下的战事，便交给你了。”
“真君，放心！”戚继光重重一抱拳，声音铿锵有力，“末将定将这些叛国之贼，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他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属于军人的自信与豪情。
我点了点头。
随即，我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座遥远的孤山。
“诸位，随我来。”
我对李玄风，张应韶等人说道。
然后不待他们回应。
我的身影便化作一道青烟，向着那座孤山的方向，飘然而去。
其余八位元婴修士，也不敢怠慢，纷纷化作各色遁光紧随其后。
不过片刻功夫。
我们九人，便已降临在了那座被浓郁的魔气所笼罩的荒山之上。
山顶那座由骸骨堆砌而成的巨大军帐，近在眼前。
帐内，鬼火，摇曳。
一道孤单的瘦长的身影，正背对着我们，站在那张巨大的地图之前。
正是莫玄。
他似乎早已料到我们会来。
他的身上没有半分惊慌。
只有一种棋局被人中途掀翻的愤怒。
“林清扬……”
他缓缓地转过身。
那张隐藏在斗篷阴影之下的脸，终于彻底地暴露在了我们的面前。
那是一张何等丑陋，而又扭曲的脸！
他的脸上，布满了如同蜈蚣般的，狰狞的魔纹。
他的双眼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黑洞之中，燃烧着两簇幽绿色的鬼火。
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比这满山的魔气，还要精纯，还要邪恶的气息。
元婴中后期！
而且是根基无比扎实的元婴中期！
“我真是小看你了。”
莫玄看着我，那双燃烧着鬼火的眼睛里，充满了一种病态的欣赏。
“八年不见，你竟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真是让我惊喜。又让我嫉妒啊……”
他的声音，沙哑，刺耳，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互相摩擦。
“万魔血祭大阵在何处？”
我没有与他废话。
我的声音比他更冷。
“呵呵……”莫玄笑了，那笑容让他那张本就丑陋的脸，变得更加狰狞可怖，“你，想知道？”
“你以为打败了那些，我随手豢养的炮灰。你就赢了吗？”
他摇了摇头。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天真的可笑的孩子。
“林清扬，你还是和八年前一样自以为是。”
“你真的以为我策划了这么大一场戏。为的只是那区区十几万戚家军的性命吗？”
他的话让我身后李玄风等人的脸色都是一变！
难道这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
“那只是一个小小的添头。”莫玄伸出一根干枯的鸡爪般的手指，摇了摇，“我真正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他那燃烧着鬼火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了我。
“那就是你啊。”
“我研究了你八年。我分析了你所有的优点与弱点。”
“我知道你重情重义。我知道你心怀苍生。我知道你有着可笑的所谓的‘底线’。”
“所以我才为你布下了这个必死的棋局。”
他张开双臂，像一个疯癫的戏剧家，在展示着他最得意的作品。
“‘万魔血祭大阵’，的确存在。”
“它的阵眼也的确就在这座山的某一处。”
“但是，”他笑了，那笑容充满了残忍与得意，“它所献祭的并非戚家军。”
“而是……”
他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的答案。
“是这方圆千里之内，所有被我们屠戮的大明百姓的怨气与魂魄！”
“什么！”
周丝纬，失声惊呼！
“这才是‘万魔血祭大阵’，真正的用法！”莫玄狂笑着，“以数十万无辜百姓的怨魂为引，以这千里被魔染的大地为炉！炼制的不是什么魔军！”
“而是一颗足以将这整个西北都拖入魔渊的‘怨气魔丹’！”
“当魔丹成型的那一刻。魔渊的大门将在此地彻底敞开！到那时别说是你，林清扬就算是真正的化神天尊降临，也无力回天！”
“而现在，”他看着我们，那因为震惊与愤怒而扭曲的脸，笑得更加畅快，“距离魔丹彻底成型，只剩下不到一个时辰了。”
“啊，哈哈哈哈。”
“林清扬，我知道你很强，强得像个怪物。”
“但是你敢毁了这颗即将成型的魔丹吗？”
他幽幽地问道。
“你！不敢。”
“因为那里面凝聚着数十万无辜百姓的魂魄！你若毁了它，便等同于亲手让那数十万冤魂，永世不得超生！”
“你的道心，会因此蒙上永远也无法洗刷的污点！”
“你将会成为这天下最大的罪人！”
“哈哈哈哈！”
“林清扬！来吧！选择吧！”
“是眼睁睁地，看着魔渊降临，生灵涂炭。”
“还是亲手，背负上这数十万条无辜的人命！”
“无论你怎么选。你都输定了！”
莫玄肆意地狂笑着。
他已经将我逼入了一个两难的绝境。
一个无解的死局。
我静静地听着他的狂笑。
脸上却没有他预想中的痛苦与挣扎。
甚至没有半分愤怒。
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我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说完了吗？”
我开口了。
我的声音让莫玄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有些错愕地看着我。
“你……”
“你的确很聪明。”我点了点头，像是在夸奖一个还算不错的学生，“你的计策，环环相扣。你的阳谋也确实歹毒。”
“只可惜……”
我摇了摇头。
“你算错了一件事。”
“什么？”莫玄下意识地问道。
“你用八年前的林清扬，来揣测现在的我。”
我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嘲讽的弧度。
“莫玄，你知不知道，猫在吃掉老鼠之前最喜欢做什么？”
莫玄愣住了。
他不明白，我为何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是玩弄。”
我替他回答了。
“它会一次次地将老鼠抓住，又放开。看着它惊慌失措地逃跑。看着它以为自己看到了希望。然后再，一次次地将那份希望残忍地掐灭。”
“它享受的是那种将猎物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快感。”
我的目光变得无比幽深。
“很不巧。”
“我也很喜欢这个游戏。”
“这场你精心布置的猫鼠游戏。”
“从现在起。”
“该换个玩法了。”
说完。
我不再理会他那惊疑不定的眼神。
我，转过身对李玄风等人说道：
“此地交给我。”
“有劳你们，去做另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