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辣混着凉意往口中灌。
迟久一愣。
等回过神,他立刻推开卿秋,疯狂地用袖子蹭嘴。
“你干什么?!我是男人!”
男人就该和女人亲嘴,就该喜欢女人,迟久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毕竟阿伯说,男人就要顶天立地,然后娶妻生子。
冷不丁被亲了。
迟久不住发抖,拼命用袖子蹭嘴,蹭红半张脸。
第一个亲他的人不是宾雅就算了。
竟还是个男人,还是他最讨厌的卿秋。
迟久越擦越恶心。
旁边有酒,他干脆打开青瓶,蘸了酒继续擦。
擦得脸疼也不停。
卿秋被一把推开,直接磕了脑袋,本来是要生气的。
可见迟久这样,他怒极反笑。
“嫌恶心?”
卿秋撑着下颚,身子歪斜,说起话来慢条斯理。
却又总像带着刺。
“你叫我好哥哥,求我给你买东西的时候…可从没说过恶心。”
迟久低着脑袋。
“你本来就是我哥哥。”
卿家的钱本来就有他一份,他不能光明正大的花,还不能从卿秋那间接捞点吗?
迟久继续擦嘴。
大夫人礼佛,卿秋总随行,墨色衣襟上沾着檀香。
苦涩厚重。
迟久擦半天,才终于擦掉那味道,接着言归正传。
“总之你该对宾雅负责。”
他慢吞吞地说。
卿秋嗯了一声,风一吹,人是清醒了,嗓音却仍是漫不经心。
迟久又炸了。
“你不想担责是吗?”
卿秋抬起眸,既未承认,也未否认。
“我和宾雅又没什么关系,负什么责?”
渣男!畜牲!猪狗不如!
宾雅之前怎么就偏偏看上了这么个道貌岸然的东西?
他就说卿秋是个坏东西吧?恶劣成这样,偏偏没人信他。
迟久攥着拳头,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想打卿秋。
可偏偏,一他打不过,二他还有事相求。
【宾雅】。
她伤了腿,她有妹妹,日子已经很艰苦。
他绝对不能让宾雅出事……
迟久一面恨卿秋,一面只能去依靠卿秋。
他太过无能。
除了祈求,什么都做不到。
“好哥哥……”
迟久爬过去,压着怒火,去拉卿秋的墨衫一角。
卿秋撑着下颚。
坐在椅上,垂着眸,用居高临下的角度看他。
迟久强忍不甘。
时隔两年,再度唤出那三个字。
“求你了,你行行好,帮帮宾……”
话语戛然而止。
卿秋俯下身,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放进怀里。
迟久心里酸溜溜。
他幼时比卿秋矮,总想着长大会变好,但并没有。
个头身量都差着些……
在卿秋面前,他仍像个小孩。
“又来撒娇?”
卿秋眉梢微挑,低眸,懒懒地看着他。
“刚刚不是还嫌我恶心?”
嗓音玩味。
态度轻佻。
卿秋捏着他的下颚,明知他已经在发抖,却还是故意向着他靠近。
“来亲亲哥哥。”
迟久咬着牙,觉得自己被当成了可狎弄的娼妓。
“我是你弟弟!”
就算名不正言不顺,那也是一家人。
卿秋把他当什么了?
迟久气不打一处来,擦着泪,想起害他被关两年的那两人。
简直是噩梦。
他被当成女人,轻佻肆意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像是要把他拨个干净吃了。
迟久要下去。
他发着抖,哭着,想起来就害怕。
偏偏走不掉。
卿秋拽住他细得过分的腕,又将他拽回怀里。
“生哥哥气了?”
迟久沉默着。
蹙眉,侧身,故意不看卿秋。
卿秋便哄他。
“怎么又生气?又想要什么?”
迟久眼睛一亮。
“你给宾雅钱,帮她和妹妹买船票,让她能安心去治腿。”
卿秋微微一笑。
“才不要。”
那只玉色微凉的手抬起,擦着他气到涨红的脸,神色冷漠。
“我是你兄长,不是佛堂上恩泽万物的菩萨,更不是什么救世主。”
青色扳指硌着雪白软肉。
迟久抬眸,见卿秋捏着他的脸,瑞凤眼微眯。
身上酒气很重。
半边身子藏进影子,眉眼压抑,哪是什么外人口中霁月清风的卿家小菩萨?
明明就是要将人剥皮拆骨的恶鬼。
迟久发抖。
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酒,今天的卿秋格外的不对劲。
迟久强颜欢笑。
僵硬地拽着卿秋的衣袖,又晃了晃。
“哥哥,好哥哥,求你……”
可这招现在不管用了。
卿秋捧着他的脸,细细端详,忽地轻笑一声。
“九九,你年纪不小了,应该知道有价值的东西就是要用有价值的东西来换。
若是什么都不付出,只叫声哥哥就能得到想要的,那全世界都人都要争着与我做兄弟。”
卿秋眉眼弯弯。
“你说是吗?九九。”
“……。”
终是不欢而散。
迟久挣开卿秋的钳制,跳下车,只管闷头往前跑。
临了他回过头。
却见卿秋还在看他,明明整个身子都已经隐匿在影子里,偏偏那双浓雾色的眸子依旧紧紧盯着他。
像静候猎物上钩的捕食者。
……
迟久又去见宾雅。
他停在窗外,却看见宾雅皱眉,伤得日益严重。
见他也在门外。
宾雅招招手,叫他进来,给他一块桃酥。
迟久闷闷地吃着。
宾雅很无奈。
“你跑得太快,我都没顾得上和你说,我的事和大少爷没关系,大少爷他帮我帮得已经够多了。”
迟久磨着牙愤愤。
“怎么会没关系?卿秋有钱的要死。”
他踹得花瓶有几百万,卿秋也都没说什么,拿点钱给宾雅治病怎么了?
宾雅好像诧异他竟然会这样想。
“大少爷有钱是大少爷有钱,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迟久沉默了。
他一面觉得宾雅笨,一面觉得宾雅太过心软。
他们好歹以前是相好……
卿秋那种面善心黑的人,仗着这层关系薅他点羊毛怎么了?
偏偏宾雅不会。
迟久咬了两口桃酥,小声问宾雅:
“你的腿还疼吗?”
宾雅沉默片刻,笑了笑,仍是温柔的。
“快好了。”
骗子。
迟久知道,宾雅的腿没好,就像当年阿伯摔断的腰。
靠熬是熬不过去的。
要去找西医,把骨头接回去。
讨债的人来闹事……
迟久当了大夫人给的船票,加上一点盘缠,换那群人暂时不来找麻烦。
可以后呢?
迟久停下脚步,四顾茫然。
他的确笨蛋,蠢货,废物。
他一无是处。
年少冲动的劲一过,连迟久自己也认识到了这一点。
他之前依附卿秋而活。
哪怕他再讨厌卿秋,也无法否认这件事。
不过现在他要为自己而活了。
迟久脚步渐渐快了。
他什么都不会,但或许是老天垂爱,性格阴暗的他有时能微弱地捕捉人性的阴暗面。
不过也只有阴暗面。
迟久知道,大夫人讨厌他,巴不得他离卿秋远点。
车票没了还能再得一张。
再大胆些,他或许可以勒索大夫人,换一笔能带宾雅逃跑的财产。
他们会在某个小城安家。
相知,相守,相伴。
迟久只想要一个家,他想,只要能达成这个目的。
下跪磕头也好,卑躬屈膝也好。
他都不在乎。
可真到了地方,一腔热血被破灭,大夫人身边的人冷淡地叫他滚。
“夫人不在,有事明天说。”
“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
迟久急了,扒着门框,想硬留下来。
却被毫不客气地丢出去。
计划破灭,迟久没能要到新船票,也没能要到钱。
他站了一会儿。
兜兜转转一圈,去了当年卿秋藏尸的小树林。
迟久惧怕这里。
但这离卿家很近,他想,或许他能在这等大夫人回来。
可他没想到他会在这见着大夫人本尊。
迟久找好树,正想要靠着休息。
树林里传来大夫人颤抖慌乱的声音。
“求你……”
迟久以为自己幻听了,躲树后眯着眸一看,才发现真是大夫人。
大夫人没了以前的淡定从容。
她的发型被扯乱,脸色苍白,跪在地上扯一个少女的裙摆。
“别把那些事说出去…姐姐给你钱…姐姐送你出国好不好?”
少女将大夫人踹开。
迟久心一跳,没敢动,偷窥那名少女的长相。
个高脸白唇红。
大户人家娇养出来的小姐底子,却蒙着一层粗糙。
少女恨得牙颤。
“你个贱人自己水性杨花,非要和我哥私通,却又害了他的命。
卿家太太的位置好坐吗?我们家可是在没了兄长后家破人亡,那个绿毛龟知道卿秋根本不是他的种吗?”
晴空一道霹雳。
迟久躲在树后,抓紧树干,没想过会听到这种惊天大秘密。
【卿秋】。
那个外人眼中清风霁月,完美到没有任何缺点,最被父亲器重的卿秋……
居然是个野种。
迟久控制情绪,忍着激动,继续往下听。
卿先生花心成性,大夫人心有不甘。
她眼看丈夫在外留下一个又一个私生子。
明知道,却为了形象,不得不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但人心总是肉做的。
压抑到某种程度,早晚要变态。
大夫人和来探亲的堂哥私通了。
一发就中,那阵子卿先生不回家,只可能是那堂哥的孩子。
大夫人慌不择路,寻堂哥商量办法。
堂哥建议伪装早产。
孩子提前五月生下,瘦弱的模样没人起疑心,却也埋下了后患。
堂哥多年后染上了毒瘾。
“我给了他钱,一次又一次,可他就是不肯改。”
大夫人苦口婆心。
“我也是走投无路,我实在没办法,你不要…”
少女却不听。
“我管你什么苦衷,你就是害了我们一家!我就是要你偿命!”
大夫人和少女扭打在一起。
迟久站起身,趁没人注意偷偷跑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与卿秋初见时,坑洞里的那具男尸,就是卿秋的亲生父亲。
迟久几乎笑出声。
嘲笑他是野种?卿秋才是弑父薄情,真正的野种!
渐渐的迟久跑累了,也不再笑了。
他不再是蠢货了。
贸然认亲的蠢事,做一次就够了,他那个道貌岸然的爹可不止他一个私生子。
扳倒卿秋对他没好处。
想利益最大化,他就要利用这件事。
……
深夜,街边。
迟久从宾雅那要回一些钱,包了临街的酒店包间,又请来了卿秋。
这个位置是他专门选过的。
临着街,最热闹的那条,有事往下喊一嗓子——
所有人就都会知道。
迟久笃定,装模作样的卿秋绝对不会在这种地方对他动手。
卿秋按时赴约。
迟久心有算计,第一次不冷脸,鞍前马后地为卿秋倒着酒。
杯中碧液晃动。
卿秋拿着酒杯,看了半晌,忽地笑一声。
“怎么?总算念着我的好了?”
酒液被一饮而尽。
迟久松了口气,擦擦汗,差点以为自己心里的小九九被发现。
“我和宾雅准备离开了。”
迟久真假参半。
“兄长你这些年对我诸多照拂,临走前我想谢谢兄长。”
卿秋又笑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心虚作祟,迟久从那笑声里听出几分嘲讽的意味。
他不再讲话,闭了嘴,一味倒酒。
而卿秋每杯都喝了。
喝到后面,卿秋晃了晃酒杯,笑着问他:
“就这么想把我灌醉?想做什么坏事?”
迟久想着心事,没拒绝靠过来的卿秋,随便挑了几句甜言蜜语哄他。
“我马上就该走了,你醉了最好,我便能在这守你一夜。”
卿秋忽地没了声音。
又几杯酒下肚,卿秋真的醉了,迟久却没打算真守他一夜。
“卿秋?兄长?骗人的王八蛋?”
迟久伸手,小心翼翼地晃了几下。
——没醒。
见卿秋真醉了,迟久松了口气,掌心冒汗地用红绳系上卿秋的手腕。
他掏出一根银针。
刺破卿秋的手指,心情忐忑地看血落下。
等收满了一瓷瓶。
迟久合上盖子,低头,喃喃自语。
“太好了……有了这个,若是卿秋不肯给钱,我就拿这血去滴血认亲!”
卿秋肯定会很狼狈,怕真相败露,求他不要这样。
迟久窃笑起来。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呢?能拿钱和喜欢的人私奔,还能看讨厌的人吃亏。
只是笑着笑着迟久渐渐觉得不对劲。
好冷。
迟久搓了搓胳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想起身去关窗。
一抬头。
本该醉了的卿秋,此刻正垂眸看他,浓雾色的眸子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