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也愣住了。
他设想过陈森会要官,会要钱,会要爵位,却唯独没想过,他会拒绝。
这让他龙颜大悦之余,又生出几分皇帝不容置疑的威严。朕要赏你,你怎能不要?这岂不是在驳朕的面子?
“说得好!说得好一个‘理所应当’!”赵佶先是赞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面容一肃,
“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此乃立国之本!朕金口玉言,说要赏你,又岂能收回?”
皇帝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回荡在校场上。
这是逼着陈森必须领赏。
百官们的心又提了起来,他们倒要看看,这驸马爷要如何接这个烫手的山芋。
陈森仿佛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似乎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
“官家圣意,臣不敢违。”他先是顺着台阶下来,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郑重无比,
“臣斗胆,确实有一个请求,但这并非为了臣自己,而是为了这‘神臂石’之法,能够万无一失,永为我大宋独有。”
“哦?”赵佶的兴趣被彻底勾了起来,“说来听听。”
陈森朗声道:“此法,乃是臣机缘巧合所得,其中关键,在于一种名为‘石母’的粉末。
此粉末配比繁复,制作艰难,且稍有差池,便会功亏一篑。更重要的是,一旦配方外泄,被辽人或西夏得了去,后果不堪设想!”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所有刚刚还头脑发热的君臣头上。
是啊!
他们只看到了神臂石的坚不可摧,却忽略了它背后隐藏的巨大风险!
此物若为大宋独有,便是护国神盾。可若被敌人学了去,那大宋的城池在敌人眼中,岂不也成了纸糊的一般?攻城利器和守城神物,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童贯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辽国的城池也都变成了这种打不烂的石头疙瘩,那大宋将士想要收复燕云十六州,付出的代价将是现在的十倍、百倍!
“驸马所言极是!”童贯想也不想,立刻出声附和,“此事关系国运,绝不可掉以轻心!臣以为,此法必须列为我大宋最高机密,知情者,越少越好!”
赵佶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陈森:“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来了!
陈森心中一定,面上却愈发恭敬:“为保此法绝不外泄,臣恳请官家恩准。
日后,我大宋军方所需之一切‘石母’,皆由臣亲自监制,统一供应。换言之,所有‘石母’,都只能从臣的手中调取。”
众人一听,纷纷点头。这个法子好!
将技术核心掌握在驸马一人手中,等于就是掌握在皇帝手中。既能保证供应,又能最大限度地防止泄密,堪称万全之策。
赵佶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觉得这个女婿不仅聪明,而且忠心,懂得为君分忧。
然而,陈森的下一句话,却让整个校场的空气都凝固了。
“至于这‘石母’的价格……”陈森顿了顿,仿佛在斟酌一个合适的、能为国家减轻负担的数字,
最后,他伸出了一根手指,用一种无比诚恳的语气说道,“便算……一两黄金一包吧。”
一两黄金……一包?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蔡京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童贯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户部尚书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翻就要往后倒,幸好被身后的同僚及时扶住。他颤抖着手指着陈森,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抢钱啊!
不!这比抢钱还狠!这是在挖大宋的国库啊!
修筑一座小小的城寨,需要多少石母?修筑整个大宋边关的数百座城池关隘,又需要多少石母?那将是一个天文数字!用黄金来计算?把整个国库搬空了都不够!
“驸马爷!”户部尚书终于缓过气来,哭丧着脸就跪下了,“万万不可啊官家!一两黄金一包,这……这……我大宋纵使国库充盈,也经不起这般耗费啊!此举……此举与割肉无异啊!”
赵佶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看着陈森,眼神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他这个女婿,前面铺垫了半天忠君爱国,不求赏赐,结果在这里等着他呢?
这哪里是赏赐?这分明是给自己找了个金山,不,是找了个能源源不断产金子的金山!
然而,还没等赵佶开口,一旁的童贯却猛地一拍大腿,吼声如雷。
“值!”
他大步走出,对着赵佶一抱拳,双目赤红,神情激动:“官家!臣以为,值!太值了!”
户部尚书急道:“童帅,你……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童贯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死死盯着赵佶,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官家!您问问我身后的将士们,一条人命值多少钱?我大宋一个精锐士卒,从入伍到上阵,要耗费多少钱粮军械?雁门关每一次守城,要填进去多少条性命?”
“用这神臂石筑墙,将士们便能少流多少血?我大宋能少死多少好儿郎?别说一两黄金一包,便是十两黄金一包,只要能筑起那道让辽人绝望的钢铁长城,末将也觉得值!”
这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是用血与火铸成的。
所有武将,在这一刻,全都挺起了胸膛,他们的眼中燃烧着同样的火焰。
“童帅说得对!值!”
“一条人命,岂是黄金可以衡量的?”
“我等的命不值钱,但大宋的江山,值!”
武将们的吼声汇聚成一股洪流,瞬间压倒了文官们的窃窃私语。
赵佶的心,也被童贯的话给说得火热。
是啊,钱没了可以再赚,可要是边关破了,江山没了,要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
他看着陈森,心中的那点不快早已烟消云散。他忽然觉得,这个女婿非但不是贪婪,反而是大大的聪明!
用金钱来绑定,看似市侩,实则是一种最牢固的契约。
他给陈森钱,陈森为他造墙,这是一笔交易。一笔能让他高枕无忧,名垂青史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