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十字架沉重地压着沈青竹的身体,粗糙的边缘深深陷入他的手腕和脚踝,每一次微弱的挣扎都带来刺骨的疼痛和锁链冰冷的摩擦声。
他费力地偏过头,视线艰难地穿过布满灰尘与蛛网的破损玻璃窗,死死锁定在远处走廊那场混乱的战斗中心。
莫莉的身影在其中狂暴地舞动着。
极致的愤怒扭曲了她平日姣好的面容,那柄巨大的砍刀裹挟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劈入厚重的混凝土墙壁!
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岩石被强行掰断的恐怖声响,
碎石如同爆炸般迸溅,狂暴的力量竟硬生生将上方一整片天花板扯了下来!烟尘瞬间弥漫开来,遮蔽了大半视野。
沈青竹胸腔压抑地起伏了一下,锁链随着他沉重的呼吸发出轻微的叮当声,喉咙里挤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莫莉很厉害,但是也很冲动……”
他看着窗外烟尘弥漫的景象,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或许在看到我这个模样后,”
他艰难地动了动被禁锢的身子,目光穿过灰尘落向那片由莫莉制造的废墟,“恐怕已经失去理智了吧……”
玻璃模糊地映出他紧锁的眉头,
那里面交织着深切的忧虑、心疼,还有一丝苦涩的无奈。
他知道,这份不顾一切的疯狂,源头正是此刻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自己。
沉寂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
片刻之后,沈青竹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视线仿佛被窗外的景象黏住,没有回头:
“你…给我看的……是真的吗?”
安卿鱼低沉平稳的声音在沉寂中响起,如同冰水滴落,清晰而冷静:“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真,是我经历的,也是你经历过的,大家都经历过。”
他停顿了一下,
那语调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重量,“只不过……我被老师救了而已。”
他没有具体解释那烙在记忆深处的九千次绝望轮回,
也没有详述在老师降临之前,那无意义的循环是如何碾轧着所有人的灵魂与希望。
更不必提老师那近乎玩笑般终结一切的宣告——区区外神,三千次轮回后,老师嫌没意思,灭了。
那份轻描淡写下蕴含的绝对力量与漠然,本身就是一种令人窒息的震撼。
沈青竹的身体猛地绷紧,
又缓缓松弛下来。
“九千个轮回”这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数字,像无形的巨石砸在他的认知之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许久,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战斗轰鸣作为沉闷的背景音。
他极其缓慢地转动脖颈,枷锁发出刺耳的声响,目光终于从窗外的烟尘落回身旁气质沉静的少年身上。
他的眼神疲惫不堪,
像跋涉了万里荒漠,里面混杂着挣扎、茫然,还有一丝近乎脆弱的试探。
“我……我能叫你小鱼吗?”
“安卿鱼……” 这声询问很轻,带着一种寻求微弱联结的意味,试图在这冰冷的绝望中抓住一点人性的温暖。
安卿鱼似乎有些意外,随即,一抹清晰而温和的笑意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漾开:“当然可以了~” 那份温和瞬间冲淡了之前的疏离与冷静,仿佛冰雪初融。
这回应给了沈青竹一丝微弱的勇气。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仿佛汲取着空气中最后一点氧气,
才将那个早已在喉咙里翻滚、关乎生死与信任的核心问题问出口,目光如同濒死的困兽般紧紧锁住安卿鱼:
“小鱼……我能相信你吗?”
安卿鱼没有回避,反问得异常冷静清晰:“哪种意义上?”
“你或者你的老师……”
“真的会放过我们吗?”
沈青竹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透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我不奢求别人,只奢求我和莫莉。”
“当然,” 安卿鱼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他甚至微微前倾,强调道:“老师不会骗我……从来没有。”
他眼中那份纯粹的信任光芒不容置疑,“他对我坦诚相见,甚至连外来者的身份都告诉了我,所以我信任老师……”
这句话仿佛抽走了,
沈青竹最后支撑身体的力气。
他憔悴的脸庞先是深深埋下,额发垂落遮住了眼睛,随即又猛地抬起,脸上那份深切的无奈和挣扎过后的苍凉清晰可见。
寒夜小队其他成员的面孔——曹渊那耿直的笑容,林七夜那有点贱但却可靠的样子,还有冷酷呆萌,过去却并不存在的冷落——在他脑海中飞快闪过。
他艰难地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和不确定:“除了我们之外……寒夜小队的其他队友,该怎么办呢?”
安卿鱼沉默的时间明显变长了。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镜片后的目光显得遥远而深邃,仿佛在衡量着某些难以言说的因素。
“曹渊…”
他缓缓开口,带着一种不确定的疏离,
“我不知道,但大概率……会留在这个世界吧。” 提到下一个名字时,他的声音明显沉了下去,带上了一层冰冷的、公事公办的隔阂:“林七夜,由老师处理。”
沈青竹听着,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到极致的弧度,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仿佛卸下了身体里所有骨骼般的沉重叹息。
那叹息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充满了无力与妥协。
“好吧……我同意了……”
他闭上眼,
声音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认命,
“一切……就按照你的安排来吧……”
“我累了……”
短暂的停顿后,他再睁开眼,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窗外那片被莫莉力量搅动、烟尘尚未散尽的混乱区域,只剩下浓烈得几乎要溢出的怜惜与深深的歉疚:“只是……苦了莫莉……要为我伤心一段时间了……”
安卿鱼看着他终于放下所有戒备,
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冰冷的囚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也像一份郑重的承诺:
“放心好了……”
话音未落,安卿鱼修长的手指随意地在空中轻轻一挥。一道细微得如同幻觉的淡蓝色流光,宛如跳动的微弱电弧,悄无声息地掠过沈青竹被束缚的身体。
沈青竹的身体猛地一颤!
像是被一道无形的电流瞬间贯穿了四肢百骸,又或是某种深植于骨髓、冰凉沉重的无形烙印被骤然瓦解。
十字架冰冷的触感和锁链的束缚感依旧真实,皮肉上的伤痛也没有丝毫减轻。
表面上看去,他依然是被牢牢钉在刑架上的囚徒,没有任何改变。
然而,在更深沉、更本质的层面,
某些决定性的东西,
已然发生了无法言喻的变化。
这变化微妙而彻底,仿佛拂去了蒙在心镜上的厚厚尘埃,世界在他感知中隐隐透出了不同的光泽。
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变了些。
至于安卿鱼为何要在此时此刻,对这个被绑在十字架上的人施以援手?
答案深深烙印在安卿鱼的脑海里。
在那些被湮没的、充满背叛与绝望的过去轮回中,当脆弱的信任被精心设计的离间计轻易撕得粉碎,
当林七夜带着冰冷刺骨的愤怒和不加掩饰的怀疑,毫不犹豫地将他钉死在“叛徒”、“卧底”的耻辱柱上时……
在所有背弃和指责的狂风暴雨中,
唯有身旁这个此刻被牢牢禁锢、无论何时都带着几分不羁和“拽”气的家伙
——沈青竹,曾强硬地站出来,
用自己的方式“护着”他。
那份在无数冰冷轮回中显得尤为珍贵的维护,那份未被流言动摇的信任,安卿鱼始终铭记,心存感激。
因此,在这也许是终结一切的、被称为“第9997次”的轮回中,当老师将那份极其珍贵、数量有限的“名额”交到他手中时,安卿鱼没有任何迟疑。
在所有的可能性里,他选择了这个在绝境中曾向他伸出过手的“拽哥”——沈青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