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碎石被猛地掀开，混杂着冰屑的灰尘簌簌落下。
当林七夜的目光穿透弥漫的尘烟，看清缝隙深处的情景时，他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天灵盖，瞬间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视野所及，是莫莉。
她以一种近乎凝固的姿态，死死地、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般，将沈青竹冰冷的躯体紧紧箍在怀中。
她的脸颊紧贴着他覆盖着灰白硬霜的前胸，整个人同样被酷寒侵蚀，呈现出濒死的青紫色，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显然早已因重伤、窒息和那撕心裂肺的悲恸陷入了深度昏迷。
而在她那绝望怀抱的中心——
是沈青竹。
西伯利亚极地的酷寒，已在他年轻的身躯上完成了最后的、残酷的封印。一层坚硬、厚重、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灰白色冰霜，如同为他裹上了绝望的铠甲。
冰霜冻结了他破碎染血的衣衫，
覆盖了他惨白如纸、再无一丝生气的面容，甚至凝结了莫莉脸上那道冰冷的、绝望凝固的泪痕。
他就那样无声无息地躺在莫莉怀中，像一座被永恒冰封在时间琥珀里的牺牲雕像。
林七夜呆滞地望着这一切。
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无意识地向前踉跄了一步，似乎想要离得更近些，看得更真切些，仿佛这样就能推翻眼前这残酷到令人窒息的现实。
“不可能……不可能……”
他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在疯狂呐喊。
无量境浩瀚磅礴的精神力，配合着“凡尘”神域那洞悉一切的感知，不受控制地、本能地如同精密扫描仪般覆盖过去。
神域的力量拂过沈青竹被冰封的躯体，穿透厚重的霜层，深入探测那沉寂的肉体核心——没有一丝生命的热度，没有一丝能量的涟漪，没有一丝灵魂的波动。
冰冷。
死寂。
绝对的终结。
扑通！?
双膝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冻土碎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林七夜直接跪倒在地，
眼神空洞失焦，仿佛灵魂被瞬间抽离，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四周的寒风呼啸着灌入耳朵，却只留下一片嗡嗡的死寂。
寒夜小队的队长…
自己的队员…
那个总是带着点痞气笑容，关键时刻就算不如冷落，但是也可靠无比的拽哥…
就这样…
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在自己的“保护”之下…
死了？
“不……”一个破碎的音节艰难地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无法置信的颤抖，“不……这不是真的……(??? ?? ???)”
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他身体深处爆发出来！林七夜如同濒死的困兽，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猛地就要向前扑去！
他要冲过去，他要亲手触碰，他要证明这只是一场噩梦！
一定是神域扫描错了！一定是幻觉！
“冷静点！”
一只沉稳有力、如同铁钳般的手掌，死死扣住了林七夜几乎要扑出去的肩膀。
路无为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种沉重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你没有看错，”路无为的目光扫过那冰封的遗体，眼神锐利如刀，声音斩钉截铁，“他确实已经…战死了。”
“不——！不可能！”
“我不相信！！！└(＞o＜ )┘”
林七夜猛地扭头，通红的双眼死死瞪着路无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和疯狂，“我不相信那个预知梦！它怎么会真的发生？！这……这怎么会……”
汹涌的悲伤和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般彻底将他淹没。
支撑身体的力量瞬间被抽空，他再一次重重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撑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
年轻的脸上，痛苦与茫然交织，
扭曲成一幅绝望的画卷。
“不…不要……”
他喃喃着，声音低哑如同呜咽。
那份预知的景象，那份清晰得如同烙印在脑海里的噩梦预警，曾经那么真切地提醒过他！他明明可以改变的！他明明有机会阻止这一切发生的！
不是吗？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骨髓深处渗透出来。
不对……
不是阻止不了。
是自己……根本没有真正在意吗？
那一刻，一个被他忽略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如果当时他不顾一切，直接操控格尔吉欧雷电强行冲入地下，结果会不会就不同了？
为什么他没有？
为什么他犹豫了？顾忌了？
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罪恶感排山倒海般涌来，瞬间将他吞噬！
“是…是我……?(╥﹏╥)”
林七夜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瞳孔因为极度的惊恐和自责而急剧收缩，每一个字都如同从齿缝里艰难挤出，
带着绝望的颤音，
“……是我害死了青竹吗？”
这个念头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刹那间，过往那些被他击败，
亦或者将他击败的敌人，
他们怨毒、嘲讽、试图离间的冰冷话语，如同挣脱了时间束缚的恶鬼，在他混乱不堪的脑海中疯狂回荡、尖啸、啃噬。
【‘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林七夜！’】
【‘七夜，你怎么就这么残忍呢？’】
【‘哼，愚笨的家伙，离间计？’】
【‘如此明显的离间计，竟然也信？’】
【‘废物！真是愚笨的家伙！’】
【‘这么愚笨吗？如此轻易就相信了？轻而易举就赶走了鲍里斯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呃啊……”
林七夜痛苦地低吼一声，
双手死死抱住头颅，
仿佛要将这些尖锐的魔音挤出大脑。
他跪伏在地上，额头重重抵着冰冷的地面，身体蜷缩成一团，那些萦绕的低语如同无形的鞭子，一遍遍抽打着他的灵魂。
一旁，人类天花板路无为默默地看着林七夜这副被自责和痛苦彻底击垮的模样。
一股难以压抑的怒火，
混合着深切的失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在他胸中猛地升腾而起。
太不像样了！
路无为猛地一步上前，动作快如闪电！
他那布满老茧、蕴含着恐怖力量的大手，一把攥紧了林七夜胸前的衣领，毫不留情地将他整个人从地上硬生生提了起来！
林七夜毫无防备，身体骤然悬空，脸上还带着茫然和未干的泪痕。
下一秒——
啪！！！?
一声清脆响亮到令人心悸的巴掌声，猛然在这片冰冷的废墟上空炸响！
林七夜的头被打得猛地偏向一侧，左脸颊上瞬间浮现出一道清晰无比、迅速红肿起来的五指掌印。
火辣辣的剧痛让他彻底呆住了，涣散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路无为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灼人的怒火和山岳般的压迫感，死死锁定林七夜茫然失焦的双眼，几乎是咆哮着咒骂道：
“林七夜！你是否清醒？！-`д′-”
“沈青竹！为了保护莫莉！战死了！”
“那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难道不是应该秉承他牺牲的意志，去守护他拼死保护下来的重要之人吗？！”
“你他妈跪在这里哭哭啼啼有什么用？！事情已经发生了！无法补救了！你要做的，是阻止更多的悲剧发生！”
“是让他的牺牲变得有价值！”
“而不是像个懦夫一样在这里瞎鸡巴胡思乱想，懂吗？！”
“我真他妈想不通！你到底是太年轻了，还是脑子被冻傻了？！”
“十八岁！口口声声十八岁！哼！”
路无为的语气充满了怒其不争的讽刺，“你经历过的生死搏杀，见过的尸山血海，比他们集训营出来的小子多十倍不止！”
“莫莉和沈青竹，他们是和你一起从集训营走出来的同期战友！你不就是因为在沧南与天文那场大战，和冷落一起坠入鬼城，才他妈白白错过了阳间四年光阴吗？！”
“可那又怎样？！你经历的更多！你甚至在加入守夜人之初，就遭遇了混沌暴君事件！甚至还有一位守夜人为你牺牲！按道理，你就应该比他们所有人都更加坚韧！更扛得住打击！更有担当！”
“可你现在呢？！”
路无为猛地将林七夜又提近了几分，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他眼中燃烧的怒火几乎要将林七夜吞噬，
“你看看你自己现在这副德行！”
“像个什么样？！”
“哪里还有一个队长的样子？！哪里还有一个炽天使代理人……不！不对！甚至是多神代理人的的气概？！”
“给我站起来！立刻！马上！”
如同滚雷般的话语，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七夜混乱的意识深处。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混合着路无为灼热的质问，像一盆混合着冰块的滚烫沸水，当头浇下！
林七夜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
是啊……
说那么多有什么用？
事情已经发生了。
无可挽回了。
虽然那四年被困在地府，
错过了太多……
但这经历，难道不正是磨砺吗？
为什么反而变得如此脆弱不堪？
一瞬间，仿佛有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他脑海中的迷雾。
这……难道就是冷清那个该死的幕后黑手所说的……“折磨”吗？
林七夜眼神怔怔地望着前方虚空，缓缓地、顺从地被路无为松开衣领，依靠自己的力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抬手，用指腹轻轻碰了碰自己肿胀发烫的左脸颊。
“前…前辈……”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想要说些什么。
但所有的辩解和自责，在路无为那锐利如刀、燃烧着失望与愤怒的目光注视下，都显得苍白无力，毫无意义。
他闭上了嘴。
是啊。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那他……”
林七夜的目光越过路无为的肩膀，望向那片埋葬了挚友的冰冷废墟深处，眼神深处最后一点迷茫被一种冰冷的、压抑的火焰所取代，声音低沉却带着彻骨的寒意，“……他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