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楼道内,
消毒水那冰冷、刺鼻的气味无孔不入,沉甸甸地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像一层无形的粘腻薄膜,覆盖着感官。
空气异常安静,只有偶尔远处传来的、模糊不清的脚步声或推车碾过地面的轻响,更衬托出这死寂中的压抑。
滴—滴—滴—!
这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电子音,是这寂静病房里唯一规律跳动的心声。
它来自病床旁的心电图监测仪,屏幕上绿色的线条在苍白的背景下,微弱但顽强地起伏着,证明着床上生命的延续。
单人病房内,
四壁是统一的、毫无生气的惨白。
唯一的光源来自窗外——城市已陷入沉睡,透过巨大的玻璃窗,
只有远处零星几盏路灯和更远处天幕上点缀的、疏离的星光,投射进来一片朦胧的光影,将病房笼罩在一种深沉的、近乎凝固的孤寂氛围之中。
那星光,本该璀璨,
此刻却显得格外冰冷而遥远。
柔软的病床上,
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青年。
他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眉头无意识地蹙起,仿佛在抵抗某种沉重的拉力。
终于,沉重的眼皮缓缓掀开,露出一双漆黑却空洞的眸子。
他茫然地直视着上方那片陌生的、毫无装饰的天花板,眼神里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困惑与迷惘,像是在浓雾中彻底迷失了方向的旅人。
“我…这是在哪?”
疑问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混乱的意识里激起微弱的涟漪。紧接着,一个名字艰难地浮了上来。
“我叫什么?我叫……林七夜?”
对,林七夜。他的名字。
记忆的碎片开始猛烈地撞击脑海,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刺目的光芒、飞溅的星屑、冰冷金属平台质感的地面,还有……还有那个倒下的身影!
冷落!
他记得冷落身体寸寸崩裂、化作星芒消散的恐怖景象!记得那双最终失去所有焦距、却带着诀别微笑的眼睛!
记得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是如何瞬间吞噬了他,将他拽入无边的黑暗深渊!
而当时所在的环境……是在哪里?
阿斯加德?
安卿鱼那个冰冷、巨大、充满了绝望的金属平台之上!他最后倒下的地方,就是那片冰冷坚硬、不带一丝温度的金属!
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触手所及,
是柔软、带着织物纹理的床单。
鼻翼间,除了消毒水,还有一丝淡淡的、属于棉织品被阳光晒过的清新气味。视野中是洁白的墙壁和窗外宁静的夜景。
这里……这里好像是……病房?
一个与血腥战场、冰冷金属、战友消亡截然相反的场所——安全、宁静、充斥着守护生命的医疗气息。这巨大的反差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不真实感。
他挣扎着,用还有些绵软无力的手臂支撑着身体,缓缓地坐了起来。
白色的薄被滑落腰间。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
指尖无意识地揉捏着身下的白色床单,粗糙又略带柔软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无法平息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和茫然无措。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猛然捕捉到了斜侧方、靠近门边的另一张陪护床上,躺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位看上去四十多岁、面容温婉却带着明显疲惫和忧虑的妇女。
她似乎睡着了,
呼吸均匀,但眼皮却在不自然地微微颤抖,眉头也轻轻拧着,显然,她的睡眠极其浅薄,充满了不安。
似乎感受到了来自病床方向那专注而充满困惑的目光,妇女的眼睑颤动了几下,倏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目光起初还有些朦胧,但当焦距清晰,看清了坐在病床上、正茫然望向她的林七夜时,那双原本带着倦意的眼睛瞬间被巨大的欣喜点亮!
“儿子!你…你终于醒了! ?? ? ?? ”
妇女几乎是弹坐起来,
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如释重负的哽咽。
她根本顾不上整理仪容,
几步就冲到了林七夜的床边,张开双臂,带着一股温暖而浓郁的关切气息,紧紧地将他搂进了怀里!那拥抱的力度,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后怕与深沉的爱意。
林七夜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彻底僵住了!
儿子?!
她在说什么?
儿子???
这个词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他混乱的意识里!
她是我……妈妈???
荒谬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是孤儿!
在他的记忆深处,只有姨妈的慈爱面容,那是他仅有的、关于“家”的温暖依靠。
“妈妈”这个称呼,
对他而言遥远得如同天边的星辰,是一个只存在于书本和他人谈话中的概念!
他有妈妈???这怎么可能?!
巨大的冲击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只能任由妇女抱着。
他僵硬地靠在对方温暖的怀抱里,鼻尖萦绕着一种陌生的、似乎是洗衣液的清香,这感觉既温暖又陌生得令他恐慌。
过了足足有几秒钟,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不敢置信的迟疑,结结巴巴地问道:
“阿……阿姨……”
这称呼他自己都感到无比怪异和疏离,“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这句话如同冰冷的咒语,瞬间冻结了妇女激动欣喜的情绪。
她抱着林七夜的手臂明显一僵,
缓缓松开了怀抱。
她后退了半步,用一种充满担忧和不解的眼神仔细端详着林七夜的脸。
然后,她伸出手,
带着母亲特有的温柔,小心翼翼地用手背贴在林七夜的额头上试探体温。
“没有发烧啊……” 她喃喃自语,眉头深深地锁了起来,眼神里的疑惑变成了浓重的忧虑,“怎么回事?(′?д?`)”
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林七夜的脸上,
带着一丝试探和迫切:“七夜,你……你不认得妈妈了吗?”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然而,林七夜回应她的,依旧是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纯粹的茫然和呆滞。
那双曾指挥寒夜小队、在战场上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充满了不知所措的空洞。这份眼神,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刺进了妇女的心底。
她的脸色瞬间白了,紧张的情绪如同藤蔓般迅速爬满全身。
她猛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因为慌乱而有些颤抖,飞快地拨通了一个号码,对着话筒急促地说道:
“喂?孩子他爸!快!快过来医院!儿子醒了!醒了!”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慌而有些变调,语速极快,
“但是……但是他好像不认识我了!怎么回事啊这是?失忆了吗?”
“还是……还是别的什么问题?”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了焦急的回应。
“好好好!知道了!我……我立刻去叫医生过来看看!你快点!” 她对着电话连声应着,语气越发急促。
挂了电话,她又立刻转向林七夜,眼神里交织着心痛和不舍。
她再次伸出手,这一次不是试探体温,而是无比轻柔地、带着安抚意味地拥抱了一下林七夜,并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亲吻。
“七夜,乖啊,别怕,”
她的声音虽然极力保持镇定,但尾音还是泄露了一丝哽咽,
“妈妈去叫医生,马上就回来,你在这里乖乖等着,千万别乱动啊……”
说着,她依依不舍地站起身,快步向病房门口走去。然而,就在她拉开门即将离开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又停下脚步,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病床上依旧一脸恍惚、如同陷入巨大谜团的林七夜。
那眼神充满了不放心、忧虑和深深的痛楚,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心里。
终于,她才狠下心,转身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留下林七夜独自一人,僵硬地坐在洁白柔软的床铺上。
温暖的拥抱似乎还残留在肩头,额头上轻柔的触感也尚未消退。
“妈妈……真是我妈妈?”
他低声重复着这个陌生又无比沉重的词汇,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挤出,“还有……爸爸?”
这破碎的记忆与现实发生的剧烈碰撞,让他感觉自己如同身处一个光怪陆离、逻辑崩塌的噩梦漩涡中心。
窗外的星光依旧清冷,病房内的孤寂感并未因刚才的插曲而减少半分,反而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亲情”而变得更加沉重和诡谲。
他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白嫩双手,不禁陷入了沉思,他的手怎么会?
不是常年握着刀枪吗?
冷落消散的星芒仿佛还在眼前飞舞。
阿斯加德的冰冷金属平台与眼前这宁静温暖的病房景象重叠交错。
战友诀别的悲吼与自称“妈妈”的妇女那温柔的呼唤在耳边同时回响。
巨大的割裂感和荒谬感
几乎要将他扯成两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病房里微弱地回荡,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无助。
“我……到底……在哪儿?”
这个终极的疑问,如同沉重的巨石,狠狠地压在了他混乱不堪的心头。窗外的星光,冷冷地注视着他,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