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靠在青石板上,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识海里那根细针还在钻动,每一下都像是要把她的魂魄剜出个窟窿。
她咬着牙,金红火焰从指尖腾起,在眉心伤口处凝成一个小火球——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用烬火逼咒,可火焰刚触及识海,蚀魂咒的冷意便如毒蛇般缠上来,烧得她眼尾泛红。
\"阿烬!\"南宫烬的身影突然覆下来,掌心按上她后颈的大椎穴。
毒医的指腹带着常年泡药的药香,却冷得像块冰:\"强行逼咒会灼伤经脉!\"他扯开她额前的碎发,借着月光看清那道血痕——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眉骨蔓延。
沈烬的火焰陡然熄灭,她踉跄着栽进南宫烬怀里,冷汗浸透了中衣:\"能...能撑。\"话未说完便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珠落在青石板上,竟滋滋腐蚀出几个小坑。
\"撑不住。\"南宫烬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铅。
他解下腰间药囊,取出银针在火上烤了烤,却迟迟没有落针。\"这咒术不是普通邪道手段,\"他指尖抵在沈烬腕间,脉搏跳得虚浮,\"它顺着你的血脉往心脉钻,再拖半日...烬火本源都会被啃干净。\"
白璃的短刃突然在掌心转了个花。
她望着山脚下渐起的灯火,短刃磕在石桌上发出轻响:\"城郊废弃客栈的神秘商人。\"众人的目光唰地扫过来,她指尖摩挲着刃身的暗纹,\"上月我寻寒髓石时,他说过'若遇邪道至毒,可来寻我'。\"
楚昭的玄鳞狼突然低嚎一声,用脑袋拱了拱他的手背。
帝王低头摸了摸狼耳,再抬头时眼底已凝起霜:\"备马。\"他伸手要扶沈烬,却被她偏头避开——她知道自己现在浑身都是蚀魂咒的戾气,碰不得他。
楚昭的手在半空顿了顿,最终扯下外袍裹住她,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别闹。\"
马队在夜色里狂奔。
沈烬靠在楚昭怀里,能听见他心跳如擂鼓。
玄鳞狼在前面开路,南宫烬的马车紧随其后,车帘被风掀起一角,能看见他正往瓷瓶里调配药粉,动作快得像道影子。
废弃客栈的木门在三更天被撞开。
梁上的蛛网簌簌落下,沈烬借着月光看清正座上的人影——黑袍,斗笠,连指尖都裹着黑纱,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沈王妃的伤,\"商人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青铜,\"比我预想的重。\"
他取出一面巴掌大的青铜镜,镜面蒙着层灰。
当镜面转向沈烬时,她突然打了个寒颤——那凉意直透识海,蚀魂咒的细针竟开始疯狂扭动。
镜面泛起红光,映出她识海里纠缠的黑红丝线:\"前朝禁术'蚀骨录',\"商人用黑纱裹着的手指敲了敲镜面,\"掺了邪道血祭的'千魂引'。\"
南宫烬猛地攥紧药囊:\"这不可能!
前朝禁术早该随...随那座宫城一起烧了。\"
\"所以更麻烦。\"商人掀开古籍,泛黄纸页上的血字刺得人眼睛疼,\"蚀魂咒·双生逆引——以双生之人的命格精魄为引,逆推咒力根源。\"他抬头,斗笠下的目光像两把刀,\"简单说,得拿另一个人的魂魄当药引,把咒术从你们王妃身体里拽出来。\"
客栈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沈烬望着那行血字,喉间泛起腥甜——双生...她和楚昭是前世就纠缠的双生劫,这她知道。
可命格精魄...那是要把命都搭进去的。
\"我来。\"
楚昭的声音像块烧红的铁,烫得人耳朵发疼。
他站在沈烬身侧,玄色龙纹广袖垂落,却掩不住指尖的颤抖。\"我是她的双生劫,\"他伸手扣住沈烬的后颈,拇指摩挲着她耳后那枚和自己同款的红痣,\"从她戴上凤印那天起,就该是我。\"
沈烬的瞳孔骤缩。
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混着蚀魂咒的冷意,烫得她眼眶发酸。\"不行。\"她抓住他的手腕要推开,却被他反扣住十指交握。
楚昭的指节抵着她掌心跳动,一下,两下,像在数着余下的时间。
\"商人,\"他没看任何人,目光只锁在沈烬泛白的唇上,\"需要准备什么。\"
\"宿主需以本命剑为媒,\"商人的声音突然低了些,\"施术时,剑刃要抵在受术者心口——\"
\"够了。\"沈烬猛地抽回手。
她退到桌角,后腰抵着积灰的木桌,望着楚昭腰间的玄冥剑。
那剑鞘上的玄鳞纹路泛着冷光,像条随时会咬人的蛇。\"我自己能解决。\"
楚昭的手指已经按上剑柄。
他望着她苍白的脸,喉结动了动,声音却比剑刃更冷:\"沈烬,你忘了在玄冰洞时,是谁说'要一起活到看尽长安花'?\"
沈烬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色,突然想起山壁石碑前,他为她挡下符咒时的背影。
那时他说\"走\",现在他说\"我来\"——可这次,她不能再让他替自己涉险。
夜风卷着碎雪从破窗灌进来,吹得古籍页页翻飞。
沈烬望着楚昭逐渐收紧的手指,突然笑了,只是那笑比雪还凉:\"楚昭,你敢用玄冥剑抵我心口,我就敢在施术时...自毁心脉。\"
楚昭的动作顿住。
他望着她眼里跳动的烬火,突然伸手扯下斗笠扔在地上。
月光顺着梁上的破洞落下来,照得他眉骨投下阴影:\"那我就先废了你的烬火。\"他抽出半寸玄冥剑,寒芒映得沈烬眉心的血痕更艳,\"或者,你现在就告诉我,凭什么觉得...我会让你一个人死。\"
客栈里的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沈烬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突然觉得那蚀魂咒的冷意,终究还是比不过他眼里的温度。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识海里的细针还在钻动,提醒她这场劫数,才刚刚掀开最狠的那一页。
沈烬的指尖在发抖,不是因为蚀魂咒的寒意,而是楚昭眼底翻涌的暗色。
他的玄冥剑离她颈侧不过半寸,寒芒割得皮肤生疼,却比不过他那句“你若死,我亦不会独活”。
她望着他眉骨被月光勾勒出的棱角,突然想起初见时他裹着玄色大氅站在城楼上,那时他的眼睛像淬了冰的潭水,可现在——潭水翻涌着要将她溺毙。
“阿昭。”她轻声唤他,这是她第一次用这样亲昵的称呼。
喉间的腥甜涌上来,她却笑得比刚才更软,“你总说我心狠,可你才是最狠的那个。”她伸手覆上他握剑的手背,指腹蹭过他虎口那道旧疤——那是三年前替她挡刺客时留下的。
“你可知我为何不肯?”她仰起脸,血珠顺着下巴滴在剑刃上,“我受的蚀魂咒,是当年灭我沈家满门的凶手所下。若我死了,你替我查,替我报;可若你也死了……”她的声音突然哽住,“这世上就再没人记得沈烬是谁了。”
楚昭的手剧烈一颤。
玄冥剑“当啷”坠地,他扣住她后颈将人按进怀里,玄色龙纹蹭得她鼻尖发痒。
他的心跳震得她耳膜发疼,连声音都在抖:“我记得。我记得你在火场里抱着你娘的骸骨笑,记得你在我书房里翻奏折时咬笔杆的模样,记得你说‘楚昭,我要你这江山作聘礼’时眼睛里的光。”他低头吻她眉心的血痕,“就算你忘了自己,我也会把你刻进骨血里。”
“咳……”南宫烬突然轻咳一声,药囊在掌心捏得发响。
他望着两人交叠的影子,喉结动了动:“若你们非要演话本里的生死盟,能不能先听我这毒医说句正经的?”他蹲下身拾起玄冥剑,剑鞘上的玄鳞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双生逆引要的是命格精魄,但未必非得全取。”他指腹划过剑脊的血槽,“我曾在《毒经·续命篇》里见过——以本命剑为媒,抽一丝命格精华注入,既能引动咒力反噬,又不至于伤了根本。”
白璃的短刃突然抵住南宫烬手腕:“你当命格是药粉?抽一丝?”她的指尖泛着青白,是灵力翻涌的征兆,“稍有差池,他的命魂就会被咒术绞碎!”
“那总好过拿命填。”南宫烬反手扣住她手腕,腕间银铃轻响,“你当我想冒险?可她的心脉已经开始焦黑,再拖半柱香……”他扫了眼沈烬渗血的指缝,声音低下去,“她的烬火本源会先烧穿识海。”
沈烬望着楚昭,他的眼睛里还沾着刚才的水光,却已经褪了狠戾,只剩一片沉静的暗潮。
她伸手摸他的脸,掌心还带着血的温度:“你信他?”
“信。”楚昭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信他的医术,更信你。”
南宫烬的药囊“啪”地砸在石桌上,十二根银针“叮”地钉成北斗阵。
他扯下沈烬的袖扣,露出腕间泛青的血管:“白璃,布固魂阵。”白璃旋身退到角落,短刃在地面划出金色符文,指尖渗出的血珠滴在阵眼上——那是前朝皇室秘传的灵力阵。
玄鳞狼突然仰天长嚎,火凤从沈烬袖中飞出,金红火焰在梁上盘旋,将整个客栈映得如坠熔金。
楚昭握住玄冥剑,剑尖抵住沈烬心口。
沈烬能感觉到剑刃透过中衣贴着皮肤,凉得像块冰。
南宫烬的银针扎进两人腕间,药香混着血腥气涌进鼻腔:“咬碎这颗护心丹。”他将红色药丸塞进沈烬嘴里,又转向楚昭,“等下会很疼,你撑住。”
沈烬的识海突然炸开。
蚀魂咒的黑红丝线像活了般缠上玄冥剑,顺着剑身往楚昭体内钻。
楚昭的额角暴起青筋,玄色衣袍被冷汗浸透,却始终咬着牙没吭一声。
沈烬望着他绷紧的下颌线,突然想起他总说自己是“冷殿下”,可现在他的掌心烫得惊人,烫得她眼眶发酸。
“引!”南宫烬大喝一声。
火凤的鸣啼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落下,沈烬看见识海里的黑红丝线被扯成两段,一段缠上楚昭的命魂,一段正被烬火慢慢烧尽。
她的指尖腾起金红火焰,与楚昭命魂里溢出的银光缠在一起——那是他的命格精华,带着他的体温,带着他的心跳,像一道光,劈开了蚀魂咒的阴云。
“成了!”白璃的短刃“当”地落地。
她瘫坐在地,脸色比纸还白,却笑得眉眼弯弯:“殿下的命魂……稳了。”
沈烬的指尖不再渗血,识海里的细针也没了动静。
她望着楚昭,他的脸色比她还苍白,却还在冲她笑:“我说过……要一起看长安花。”
“看什么长安花。”南宫烬扯下两人腕间的银针,药囊里的药粉撒了一地,“先看你们怎么应付接下来的麻烦吧。”
众人的动作同时顿住。
神秘商人的冷笑像根细针,扎进这难得的安宁里。
他掀开斗笠,露出半张爬满暗纹的脸——那不是人皮,是某种邪物的皮。
“小友以为抽一丝命格就能破双生逆引?”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沙哑的嘶鸣,“真正的逆引,是要你们的命魂交缠,生同命,死同劫。”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嘶吼。
沈烬猛地转头。
月光照不进的阴影里,一只由黑红怨气凝聚的魂兽正缓缓逼近。
它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咧到耳根的嘴,嘴里翻涌着墨绿色的黏液。
更让她血液凝固的是——那怪物张开嘴,吐出一串泛着幽蓝的符文,每一笔都刻在她记忆最深处。
“阿娘……”她喃喃出声。
那是她五岁那年,母亲被乱箭射穿胸口时,最后念出的封印咒语。
魂兽的嘶吼混着夜风灌进客栈,沈烬的指尖不受控制地腾起烬火。
她望着那串符文,突然觉得识海里有什么东西在松动——像是被封印了十几年的记忆,正顺着蚀魂咒的裂痕,一点点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