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的酆都殿像口倒扣的棺材。
青石板地面泛着幽蓝鬼火，十二盏青铜灯树悬在穹顶，灯油是千年尸油，火苗里还飘着未散的怨魂呜咽——萧逸偷偷在小本本上记：\"幽冥审判场环境分：压抑值99，适合搞心理战。\"
孙小朵踮脚往殿上瞅。
正中央的檀木案后，阎王披着玄色滚金蟒袍，额间朱砂印子红得像要滴下来；左边坐着判官，红袍上的金线绣着\"阴阳簿\"纹路，手里那支判官笔尖正对着她，活像根淬毒的针；右边站着六个鬼将，铠甲上还沾着没擦净的血渍，其中个络腮胡的正用刀尖刮指甲，发出刺啦刺啦的响。
\"升——堂——\"
随着鬼差拖长的吆喝，孙小朵后颈的猴毛根根竖起来。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在花果山偷桃子被老猴逮住的架势，只不过那会儿是被揪着耳朵骂，现在...是要被剥了皮丢进轮回井。
\"孙小朵，擅闯幽冥禁地、私阅天机秘卷、煽动鬼卒罢巡，三罪并罚。\"判官拍响惊堂木，声音像敲在棺材板上，\"可有话要说？\"
萧逸在她脚边轻轻踢了踢——这是他们商量好的暗号：稳住，先看对方底牌。
孙小朵故意歪着脑袋：\"判官爷爷，您说我擅闯禁地...可禁地门口连个'闲人免进'的牌子都没有啊？
上个月我在南天门偷酒，人家还挂了'仙官止步'的红灯笼呢！\"
殿里响起几不可闻的抽气声。
韦阳憋得脸通红，赶紧用袖子捂住嘴——他想起小朵上次在蟠桃园说\"桃子自己往我嘴里蹦\"时，土地公气得胡子都翘了。
判官的笔尖\"咔\"地断了半截。
他盯着孙小朵发间的猴毛簪子，突然冷笑：\"好个巧舌如簧。
那秘卷上的封印是上古雷纹，除了地府主官谁能解开？
你当本判没看见，你翻书时那卷绢帛泛的金光？\"
金光？
孙小朵心里\"咯噔\"一下。
她想起在碑林时，血绢被菩提祖师收走前确实闪过金芒，难道...那卷所谓的\"天冥盟约\"根本不是普通秘卷？
萧逸突然拽了拽她衣角，压低声音：\"他在诈你。\"小本本不知何时摊开在掌心，正对着\"幽冥秘卷封印\"那页——上面清楚楚写着：雷纹封印遇阳火即显，孙小朵身上带着孙悟空的火眼金睛，看封印自然像看白纸。
她立刻扬起下巴：\"判爷爷您老眼神儿该配副眼镜啦！
那卷绢帛是我在忘川边捡的，金光是太阳照的！
您要不信，我还能背两段呢——'天庭取幽冥气运，百年抽三魂；地府承天旨锁魂，千年禁申诉'，对不对？\"
殿内瞬间炸了锅。
鬼将们的刀尖\"唰\"地全指向她，络腮胡的刀直接劈在地上，青石板裂出蛛网纹：\"小丫头片子敢泄露天机！\"
\"肃静！\"阎王终于开口，声音像冰锥子扎进人骨头里。
他盯着孙小朵，目光在猴毛簪子上顿了顿，\"你说的...可是《天冥盟约》？\"
孙小朵心跳到了嗓子眼。
她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这是萧逸连夜用符纸拓印的盟约副本，拓的时候手都在抖：\"要不是怕被撕，我早想给各位看看真东西了。
不过...我这儿有个更好的。\"
她掏出块半透明的玉牌，正是前日阎王赐她的\"幽冥引\"。
玉牌刚碰到地面，殿中央突然腾起白雾，白雾里浮起面青铜镜，镜面流转着星河般的光。
\"这是...照魂镜？\"判官猛地站起来，红袍都被带翻了茶盏，\"你怎会启动它？\"
\"您老忘了？\"孙小朵把玉牌往镜前一送，\"前日您说'有冤屈可持此牌见镜'，我这冤屈可大着呢！\"
镜面突然泛起涟漪。
众人眼前出现画面：九重天阙之上，玉帝端坐在凌霄殿，脚下跪着个穿道袍的身影——正是菩提祖师！
他手里捧着卷血绢，声音沙哑：\"此约立，幽冥锁魂柱增九根，天庭每百年取一殿气运。\"
\"不可能！\"判官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案几，\"这镜只能照生魂记忆，不可能...\"
\"可它照的是地府自己的记忆啊。\"萧逸推了推眼镜，小本本上不知何时记满了\"照魂镜特性：可映本界源起\"，\"当年立约时，所有参与的鬼差都被灌了忘魂汤，但镜子记得。\"
画面里，菩提祖师转身时露出半张脸，与孙小朵记忆里摸她头塞蜜饯的老人重叠又错开。
她指甲掐进掌心，突然明白那日菩提眼里的陌生——不是不认得她，是怕她看见这真相。
\"够了！\"判官突然抽出腰间的生死簿，\"就算盟约是真，你私闯禁地、泄露天机已是大罪！
本判这就勾了你的魂...\"
\"慢着！\"
韦阳突然跨前一步，铁棍往地上一杵，震得整座殿都晃了晃：\"要勾魂先勾我的！
小朵是为了帮我们查清楚，为啥鬼卒们总说'巡魂巡到一半就累得喘'，为啥锁魂柱总少半截——这些不都是盟约害的吗？\"
萧逸紧跟着站到孙小朵左边，小本本\"啪\"地合上：\"我查过《幽冥志》，近百年地府少了三殿鬼差，不是逃了，是被抽了气运魂飞魄散！
要算罪，我们三个捆一块儿认！\"
孙小朵望着左右两个被鬼火映得发红的身影，突然想起在花果山被山妖围堵时，萧逸用符咒引开妖怪，韦阳扛着她跑了十里山路。
那会儿他们说\"要当小朵的金箍棒\"，现在...他们真成了。
\"都退下。\"阎王的声音突然轻了，像在回忆什么。
他盯着照魂镜里的画面，指尖轻轻抚过案上的\"幽冥印\"，\"本王宣布，今日审判暂停。
三日后，幽冥殿前召开地府大会，各殿鬼将投票决定是否...重审此约。\"
\"大王！\"判官急得脸都青了，\"这不合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阎王摘下额间朱砂印，在案上重重一按，\"当年定约时没问过鬼卒，现在...该问问了。\"
散殿时已近卯时。
孙小朵踩着满地碎茶盏往外走，萧逸突然拽住她：\"看柱子。\"
十二根青铜灯柱上，不知何时多了些抓痕——是鬼差们偷偷刻的\"支持\"、\"要真相\"，还有个歪歪扭扭的\"小朵姐加油\"。
夜晚的幽冥门像头沉睡的巨兽。
孙小朵靠在门上，猴毛簪子贴着脸颊暖烘烘的，像父亲在摸她头。
远处传来更漏声，她望着酆都殿方向忽明忽暗的灯火，轻声说：\"爹，要是您在...是不是也会说'管他什么规矩，理不直就拳头来'？\"
\"小朵！\"韦阳举着个油纸包跑过来，\"我偷了孟婆汤铺的桂花糕，她说...她说支持我们！\"
萧逸跟在后面，小本本闪着幽光：\"各殿鬼将的动向我记了半本，三日后...有好戏看。\"
孙小朵咬了口桂花糕，甜得舌头都麻了。
她望着幽冥门上方\"生死轮\"三个大字，突然笑了：\"管他什么大会，大不了...我再把凌霄殿的瓦掀了。\"
风突然大了。
她发间的猴毛簪子\"叮\"地响了声，像在应和。
远处的雾里，一道黑影隐在忘川边，望着她的方向勾了勾嘴角——那是个穿道袍的身影，腰间挂着串金铃，在夜色里闪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