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云府。”
或许对于别家来说,这名号陌生得紧,甚至相比于已经覆灭的云霞宗都有所不如。
可王家不一样,这四字却重若千钧,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若不是太初云府强行干涉,以势压人,逼得王瑾佑自戕保全家族,如今王家的光景,又岂会仍拘泥于这江宁一隅?
若王瑾佑还在,顺利巩固了金丹修为,王家怕是早已乘风而起,何至于今日还需处处谨慎,步步为营。
此时闻听沈卿辞自报家门,王御修心里那丁点好感也几乎被彻底冲淡,王承澈眼中的温和淡去几分,殿内檀香依旧袅袅,气氛却悄然凝滞,两人面上不显,心中却皆是波澜骤起,神色复杂难言。
沈卿辞虽心性单纯,却终于察觉到这细微的变化,她忐忑地抬眸,只见上首的王承澈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她心中顿时一慌,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或是师门的名号在此处有何忌讳,指尖不自觉地绞住了腰间的流光绫。
难捱的寂静持续了片刻,王承澈方缓缓开口,平静道:
“原来是太初云府的高足,失敬,只是王家与江宁各方素有默契,轻易不搅动水文,以免惊扰凡俗,沈姑娘所求,务必要调动人手,从而搜寻整个江宁水系,动静自然非同小可。”
沈卿辞闻言,心中一紧,急忙上前半步解释道:
“前辈明鉴,晚辈明白此中利害,绝不敢奢求贵族倾力相助,更不敢坏了规矩,只需……只需借贵族几位熟悉水性的弟子,能为晚辈指明各处暗流、水穴的关窍便可,具体的搜寻之事,绝不敢劳动贵府子弟涉险,晚辈自行处理便是,定会小心谨慎,不惊扰此地安宁。”
她的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急切与哀求,像一只误入迷途的幼鹿,眼神纯净,却透着无助。
王御修站在一旁,将她这番情态看在眼中,终究心一软,被眼前这真实的恳切磨去了些锋芒,他转向王承澈,开口道:
“族叔,依侄儿看,此事也并非全然是为外人之事,江宁水系复杂,借此机会,亦可让族中那些年轻子弟历练一番,熟悉水脉走向,知晓其中凶险,于家族长远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王承澈沉思片刻,似在权衡,良久才低声道:
“修儿所言,亦有几分道理,既如此……族中可调派三十名熟知水性的修士相助,并提供江宁水系详图,但他们只负责指引水路、标识险要,不会直接参与与那白蛟的争斗,沈姑娘以为如何?”
沈卿辞闻言,连忙躬身行礼道:
“多谢前辈,如此晚辈已是感激不尽。”
王承澈微微颔首,不再多言,目光转向王御修,声音放轻了些,平静道:
“事不宜迟,便由修儿带沈姑娘前去客院小憩片刻,我这便传令下去,点齐人手,备好图册,一旦备齐,再行出发。”
“是,族叔。”
王御修起身应了一声,旋即望向沈卿辞,轻声道:
“沈姑娘,随我来罢。”
沈卿辞察觉到他言中的疏离,心中莫名一涩,低声道谢后,跟着王御修走出大殿。
两人一前一后,默然行走在廊庑之下。沈卿辞低头跟着,未着鞋袜的玉足踩在微凉的青玉地板上,带来些许寒意。
她正因殿中变故和前方那淡漠背影而心神不宁,未暇顾及这点不适。
前方王御修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沉默片刻,衣袖微动,一道柔和灵光闪过,只见一双女子式样的步云履便轻轻落在了廊边的一张石凳上。
鞋身以云缎织就,点缀着细碎的金粉纹路,灵光内蕴,华美却不失雅致,尺寸竟瞧着与她大致相符。
“此地非是云间仙阙,石板寒凉,沈姑娘还是着履为宜。”
沈卿辞脸色绯红,心中一暖,低低道了句:
“多谢公子。”
穿好鞋后,她快步跟上,两人依旧维持着先前的距离,默然前行。
廊外是精心打理过的园景,奇花异草吐纳芬芳,可沈卿辞却无暇欣赏。
她几次想开口,想问问王御修是否听说过太初云府,是否……因此而不喜自己,可瞥见前方那挺直却淡漠的背影,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不明白,为何报出师门后,一切似乎都变了。
将沈卿辞送至一处清雅的客院,王御修止步于月洞门外,平静道:
“沈姑娘且在此稍作歇息,所需之物稍后会有人送来,若有其他需要,可告知院中仆役,待我回家见过双亲,自会再来寻姑娘。”
王御修言罢,转身离去,沈卿辞犹豫片刻,终于忍不住,轻声唤道:
“公子……”
王御修脚步微顿,却未回头,只低低道:
“沈姑娘还有何事?”
沈卿辞终究没问出口,只嗫嚅道:
“没……没什么。”
王御修略一颔首,身影便消失在廊道转角,最终融进了远处缭绕的灵雾之中。
沈卿辞独自站在客院的月洞门下,只觉得方才尚存的一丝暖意也随之被带走,四周清雅的景致忽然变得有些空旷逼人。
“太初云府……”
她无声地咀嚼着这四个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堵着,闷得发慌。
师门清贵,超然物外,师尊更是对她呵护备至,从未提及在外有何仇怨。
她一直以为,报出师门,该是令人敬重、行事方便的凭借才对。
可为何……为何方才殿中,那位王前辈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与沉痛,以及王御修骤然冷淡下去的态度,都绝非她的错觉。
这中间,究竟藏着怎样的过往?
她并非愚钝之人,只是自幼生长在逝川山那等隔绝之地,除了修行便是承欢师尊膝下,何曾经历过这般人情冷暖的微妙转变。
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和茫然涌上心头,让她鼻尖微微发酸,眼前泛起薄薄的水雾。
她强自忍住,不许那水汽凝聚成珠,只是更深地低下了头,盯着鞋尖那细碎繁复的金粉纹路,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