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龙野的鳞甲上。
溅起的水花在他睫毛上凝成冰粒。
视线里,唐三坠落的身影像片被齿轮绞碎的糖纸,每片残屑都裹着铁锈味的甜。
龙野的指尖在颤抖。
怀表齿轮卡进第七个齿槽。
回溯的嗡鸣里,他看见唐三的机械义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露出的金属骨骼上,应龙鳞纹正顺着血管往心脏爬——那是血脉燃烧的征兆,比焚天业火更灼人的献祭。
“别碰那个齿轮!”苏乐乐的嘶吼被雨幕撕成碎片。
她腕间的青鳞突然炸开青光。
那些鳞片边缘泛着霜白,像极了童年冬天龙野塞给她的栗子糖,糖纸总在最冷的日子里结层薄冰。
唐三的瞳孔在放大。
机械义肢的齿轮终于撑不住了。
迸射的碎片擦过龙野的脸颊,其中一块带着半片应龙鳞,像枚滚烫的印章,在他手背上烙出“离”字火纹——那是唐三教他的第一个卦象,说“离为火,火能燎原,亦能暖人”。
龙野突然想起三天前的深夜。
唐三在符文洞穴里擦拭义肢。
煤油灯的光淌过他断腕处的疤痕,那些像老树根般盘虬的伤痕里,嵌着几粒没取干净的齿轮碎片,“当年跟苍母教干架,这手就是被饕餮咬掉的。”他笑着转动义肢关节,“后来换了这玩意儿,能召应龙,也算赚了。”
“为什么不早说?”龙野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怀表齿轮开始逆向转动。
时间碎片像玻璃碴扎进太阳穴,他看见另一个画面:暴雨夜,年幼的自己举着三块栗子糖站在巷口,唐三蹲下来把其中一块塞进他兜里,“记住,好东西要分三份,一份给自己,一份给想守护的人,最后一份……留着等春天。”
唐三的嘴唇在动。
没有声音。
但龙野看懂了——那是“活下去”三个字。他的下颌线绷得很紧,像在咬碎什么,龙野突然想起苏乐乐说过,唐三总在暴雨天把义肢泡在温水里,说这样“齿轮就不会冻得喊疼”。
苏乐乐扑过来抓住龙野的胳膊。
她的掌心黏着血。
是刚才接住义肢残片时被划开的,血珠滴在龙野手背上,竟让那枚“离”字火纹亮了亮,隐约映出唐三后背的烛龙契约——原来从签订血契那天起,这老头就把自己的命跟龙野绑在了一起。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唐三的口型突然变了。
这是《易经》里的爻辞。
龙野的瞳孔骤缩,他看见唐三的机械义肢残骸突然腾空,那些散落的齿轮正以某种规律重组,在雨幕中拼出半轮天干图腾——是“辰”位,对应应龙的方位,也是唐三的生肖。
献祭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
龙野听见自己的鳞甲在发烫。
焚天业火正从心口往外涌,每簇火焰都缠着细小的齿轮,那是唐三义肢里的零件,此刻竟成了火的骨血。他突然明白“齿轮要逆向转动”的意思——不是让时间回溯,是让血脉逆流,把应龙的力量硬生生灌进他身体里。
苏乐乐的青鳞护盾突然张开。
把龙野护在里面。
她的睫毛上挂着泪珠,混着雨水滚落在护盾上,激出细碎的《诗经》残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这是她第一次在失控时主动护着谁,像株突然学会挡风的青竹。
唐三的身影越来越淡。
但他的眼睛始终盯着龙野。
那眼神里没有悲伤,只有种近乎温柔的笃定,像在看件终于打磨好的器物。龙野的怀表突然剧烈震动,表盖内侧新浮现出一行血字:“糖炒栗子要放三分糖,一分甜自己,二分甜岁月。”
雨还在下。
但龙野突然不觉得冷了。
焚天业火已经蔓延到他的脖颈,那些火焰里,他仿佛看见唐三正坐在符文洞穴的石凳上,一边用布擦拭义肢,一边哼着跑调的童谣——那是龙野小时候总缠着他唱的,说“师傅的声音像栗子壳,糙是糙,暖得很”。
最后一片应龙鳞落在龙野掌心。
唐三的瞳孔彻底失去了光泽。
但那“活下去”的口型,却像枚烧红的烙铁,深深烫进了龙野的记忆里。他突然想起唐三说过,天干图腾柱的十二地支里,辰位应龙掌管“传承”,原来所谓传承,从来都不是血脉的延续,是有人用命,在你心里种下永不熄灭的火。
苏乐乐轻轻碰了碰龙野的手背。
她的指尖带着青鳞的凉意。
“他说……要留着等春天。”她小声说,声音里带着哭腔,却把那块沾血的机械义肢残片往龙野手里塞了塞,“就像栗子糖那样。”
龙野握紧了残片。
焚天业火在他眼底烧得更旺。
雨幕中,他仿佛看见无数齿轮正在重组,沿着唐三坠落的轨迹,在雾隐城的上空拼出半轮朝阳——那是用生命换来的破晓,而他知道,自己必须带着这道光,走下去。
活下去。
带着三份栗子糖的约定。
带着齿轮转动的余温。
带着一个老人用最后一口气,刻进他血脉里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