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连呼吸都忘了。
她望着防风邶,望着他眼底那些从未见过的柔软,那些被他藏在冷硬外壳下的真切,忽然觉得眼眶发烫。
“不是辰荣山……那是什么?”
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怕稍微重一点,就会惊散眼前这片刻的真实。
防风邶的指尖还停留在她发间,带着微凉的体温,动作却温柔得不像话。
他低头看着她,萤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倒让那双总是锐利如刀的眸子,添了几分难得的缱绻。
“是清水镇。”
他说,声音低哑,却字字清晰,
“是你穿着粗布衣裳,蹲在药碾子前骂骂咧咧,诅咒我这个九头妖,吃饭被噎死,喝水被呛死,走路被跌死。”
小夭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又酸又胀,那些被她刻意尘封的记忆突然破土而出,带着潮湿的药香和温暖的烟火气,呛得她鼻尖发酸。
“那时候你是玟小六,我是偶尔来找你取毒药的…一个不算朋友的朋友。”
防风邶的指尖轻轻滑过她的耳垂,动作温柔得不像他,
“你不用想什么身份责任,我也暂时忘了自己是什么九命相柳。你会跟我喝酒赏月,会骂我浪费药材,把你的毒药当成大补丸,也会在我受伤时,主动拉开衣服让我吸血,更会趁我疗伤时,爬到我的身上在我脸上画眼睛。”
他顿了顿,眼底的光忽然亮得惊人,像是燃着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我想要的,从来都是那样的日子。是能坐在你身边,看你晒药草时打瞌睡,听你数铜板时笑出声,不用藏着掖着,不用怕天亮后就要各奔东西。”
小夭猛地抬头,撞进他眼底那片滚烫的真诚里。
是了,是清水镇。是那个她以为早已被岁月磨平,却原来在他心里刻得那么深的地方。
她忽然想起,当初在清水镇,是她拉着相柳的袖子去他帮轩解蛊,是她给相柳出谋划策助他从轩手中夺回了草药,也是她在相柳受伤时,一边骂他麻烦一边却拉开衣服主动伸上脖子让他吸血。
那时候的小夭,从没想过要改变谁,可原来,那些看似不经意的瞬间,早已在相柳冷硬的心上凿开了缝。
这一世,小夭不再是那个只会缩在药铺里逃避的西陵玖瑶了,她敢直面自己的心意,敢为了想护的人踏碎荆棘。
而相柳,这个本该背负着辰荣残部的血海深仇,冷酷到连自己性命都不在乎的九头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会流露出这样的期盼。
原来,这一世,她真的改变了他。
不是靠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只是靠那些平淡到不值一提的陪伴,靠那些她曾以为微不足道的温暖。
小夭望着他,忽然笑了,眼泪却掉得更凶。
她抬手,轻轻覆上他停在脸颊边的手,掌心相贴的瞬间,他微凉的体温顺着血脉漫上来,竟熨帖得让人心头发颤。
“相柳,”
小夭哽咽着开口,声音却异常坚定,
“我们……可以回去的。”
回到那个有药香和烟火气的地方,回到那个不用藏着掖着的日子。
防风邶的瞳孔猛地一缩,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望着小夭,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许久,才哑着嗓子问,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可以回去。”
小夭望着他,眼底的光比漫天萤光更亮,
“回清水镇,或者找个像清水镇的地方,过你想要的日子。相信我,我一定做得到。”
防风邶的指尖在小夭掌心微微颤抖,他望着她眼底毫无杂质的光亮,喉结滚动了许久,才挤出一句带着难以置信的话,
“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肩上的东西。辰荣残部还在等着我,那些血海深仇不是说放就能放的。”
小夭却握紧了他的手,指尖因为用力泛出白意,
“我知道。可你也说过,想暂时忘了自己是九命相柳。既然能暂时忘,就说明心里本就有片想落脚的地方。那些责任我帮你一起扛,那些仇恨……我们未必只能用‘玉石俱焚’这一种法子了结。”
她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他眼下不知何时沾的萤光粉末,动作自然得像在清水镇时替他擦掉脸上画坏的灶木灰痕,
“你教过我射箭,说‘有力自保’才能谈其他。现在换我告诉你,我不仅能保自己,也能护着你心里那点想过日子的念想。”
防风邶望着小夭指尖沾着的萤光粉末,那点淡绿的光落在她指腹上,像极了当年她攥着灶木炭在他脸上画眼睛时,指尖蹭到的灰。
他忽然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觉得心口那处被她凿开的缝隙里,正有暖烘烘的风涌进来。
防风邶盯着那点萤光看了很久,久到小夭的指尖都有些发僵,他才缓缓抬起眼。
眼底的惊涛已经平息,只剩下片被月光洗过的温柔,连带着那双总像含着冰的眸子,都漾着层浅浅的暖意。
他忽然抬手,握住了小夭还停在他脸颊边的手,把那点萤光粉末按在了自己掌心。
“好。”
一个字,轻得像落在水面的月光,却让小夭的心脏骤然一缩,随即被巨大的温热漫过。
防风邶握着小夭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她掌心的纹路,像是要把这触感刻进骨里。他望着她泛红的眼眶,忽然低头,用额头轻轻抵了抵她的额头。
萤光在两人鼻尖跳跃,他微凉的呼吸落在小夭脸上,带着点清冽的草木气,竟比任何香薰都让人安心。
“小夭,”
他开口,声音低得像私语,
“从清水镇你第一次把脖子凑过来让我吸血时,我就该知道,我这九命,怕是要栽在你手里了。”
小夭的睫毛颤了颤,蹭到他的脸颊,像羽毛拂过心尖。
“那时候你还骂我蠢。”
“是蠢。”
防风邶笑了,眼底的暖意漫出来,几乎要把漫天萤光都比下去,
“可就是这股蠢劲儿,让我觉得……原来活着,原来这人间烟火,是这么美好。”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勾起她的一缕头发,绕在指上,
“以前我总想着,守着辰荣军,守着义父,和袍泽同生共死。可现在才明白,比起这些,我更想看着你晒药草时打盹,听你数铜板时念叨‘今天又多赚了两个’。”
他抬手,拇指轻轻擦过她的唇,动作珍重得像在触碰稀世珍宝,
“我九命相柳,从不说空话。既然应了要跟你找个像清水镇的地方,就不会再让你觉得‘天亮后就要各奔东西’。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助你达成。”
“那你要是受伤了呢?”
小夭追问,声音还带着点哽咽。
防风邶捏了捏她的下巴,像在惩罚她的乌鸦嘴,眼神却软得一塌糊涂,
“那就麻烦玟小六大夫给我治。不过得说好,诊金要算便宜点,毕竟我是你……”
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才把那两个字说出口,
“伴侣。”
这两个字一出来,连空气都像是被染暖了。
小夭望着他眼底清晰的自己,忽然觉得那些曾经不敢奢望的安稳,竟真的在眼前生了根。
她抬手,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进他的颈窝,像只找到了归宿的小兽。
“相柳,我好高兴。”
他身上的冷香里,忽然多了点属于她的气息,防风邶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缓缓抬手,紧紧抱住了她。
他抱得很轻,像是怕碰碎她,又抱得很紧,像是怕一松手,这一切就会消失。
“我知道。”
他说,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喟叹,
“我也是。”
远处的蛙鸣渐渐歇了,只有流萤还在不知疲倦地飞,把两人相拥的影子,拓印在月光下的草地上。
防风邶望着远处朦胧的山影,心里忽然有了个清晰的念头——不管要走多少路,要闯多少关,他都要带着怀里的人,走到那个有药香和烟火气的地方去。
因为那里,有他往后九命都想守着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