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望着相柳望向皓翎方向的侧脸,月光在他轮廓上淌过,把银白的发丝照得近乎透明,连眼角那点惯常的冷峭,都像是被月色浸得柔和了些。
她反握住相柳的手紧了紧,掌心相贴的地方,倒不觉得他凉了,只觉得那点微凉里裹着的稳当,顺着指尖往心里钻。
风又起了,湖边枯苇沙沙响得更急,像是在应和着什么。
相柳收回目光低头看着小夭,见她睫毛上还挂着没干的泪,却直挺挺站着,眼里的锐光半点没退,倒忍不住用指腹蹭了蹭她泛红的眼角。
“哭够了?”
他语气里带了点惯常的轻佻,却没真要打趣的意思,
“哭够了就别杵在这儿吹风,玄鸟还等着。”
小夭被他指尖蹭得眨了眨眼,泪珠落进衣领里,凉得她缩了缩脖子,才后知后觉点头,
“嗯。”
声音还有点哑,却比刚才稳了不少。
相柳牵着她往玄鸟那边走,他步子缓,特意配合着她的节奏,白外袍的一角扫过枯苇杆,带起细碎的声响。
小夭被他牵着,低头看两人交握的手,他的指节分明,掌心虽凉,却攥得很紧,像是怕她被夜风卷走似的。
“鲛人族……会不会太冒险?”
她忽然低声问,
“瑲玹如今势力大,若是让他知道你调动鲛人族……”
“他知道又如何?”
相柳头也没回,声音里带了点漫不经心的冷,
“我护着谁,何时需看旁人脸色?”
他顿了顿,侧头看她一眼,月光落在他眼底,亮得很,
“再说,鲛人族本就欠我人情,如今不过是还罢了,轮不到他置喙。”
小夭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她知道相柳从不是会怕事的性子,可心里还是揪了揪——瑲玹如今是西炎王,若真和相柳对上,怕是没那么容易善了。
玄鸟在湖边低低蹭了蹭芦苇,见两人过来,温顺地弯下脖颈。
相柳先扶着小夭上了鸟背,自己才翻身坐上去,手臂自然地环在她腰侧,把那件白外袍又往她肩头拢了拢,
“坐稳了。”
玄鸟振翅的瞬间,小夭下意识往他怀里靠了靠,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湖水的潮气往后退。
她低头往下看,葫芦湖的银亮月色越来越远,芦苇丛缩成一片模糊的枯黄,倒像是把方才那些慌和酸,都落在了那片水泽里。
“三日后朝阳城外见?”
小夭靠在相柳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音被风刮得有点散。
相柳环着她腰的手臂紧了紧,下巴抵在小夭的发顶,声音混着玄鸟振翅的声响传下来,却格外清楚,
“不用等三日。”
小夭愣了愣,抬头看他。
“我先送你回皓翎王宫,”
相柳垂眸看小夭,眼里映着高空的星子,
“你去见你父王,也去看看朝阳城的防备。我去找鲛人族,明日午后,我在朝阳城东门等你。”
他顿了顿,指尖在小夭的发顶轻轻敲了敲,语气里带了点浅淡的笑意,
“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先去对着城墙发呆。”
小夭望着他眼里的星子,忽然就笑了,眼角还带着点湿意,笑起来却亮得很。
她重新靠回相柳胸前,把脸埋在他衣襟里,闻着那点熟悉的水泽清气,轻轻“嗯”了一声。
玄鸟往皓翎的方向飞,夜风还凉,可相柳环着她的手臂很暖,那件白外袍裹着两人的温度,倒把高空的寒气都挡在了外面。
小夭听着耳边的风声和怀里的心跳,心里那点悬了许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是啊,不用她一个人扛的。
她要守的城,有人替她布防;她要护的人,有人陪她一起守。就算这天下真要碎,也总有个人,会陪着她一块拼的。
情蛊在心底轻轻跳着,稳当又温柔,像此刻环在腰间的手臂,像头顶落下来的月光,像往后每一个要一起走的日子。
玄鸟的羽翼划破夜空,飞得平稳又迅疾。
小夭靠在相柳怀里,起初还能借着月光辨认下方掠过的山川轮廓,后来眼皮渐渐沉了,接连的惊惧、奔波和方才那场没忍住的恸哭,耗尽了她大半力气,不知不觉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她睡得不算安稳,梦里总闪过些零碎的片段——幼时在玉山等不到人的空寂,在清水镇当玟小六时灶台上温着的药汤,还有方才葫芦湖边,相柳望向皓翎时那瞬间柔和下来的侧脸。
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小夭却触到一片温热的衣襟,还有腰上始终没松过的手臂,心里那点飘忽的慌意便散了,睡得踏实了些。
相柳垂眸看小夭,见她把脸埋在自己衣襟里,呼吸轻浅地落在布料上,像只寻到安稳巢穴的小兽。
他放缓了玄鸟的速度,又把身上的外袍往小夭身上紧了紧,连环着她的手臂都刻意收得更稳,生怕这点颠簸扰了她的眠。
夜风掠过长发,银白的发丝拂过小夭的额角,他抬手轻轻拨开,指尖蹭到她温热的皮肤,又顿了顿,才收回手,重新望向皓翎王宫的方向。
天边刚漫开一丝极淡的绯色时,玄鸟已平稳地掠过五神山的结界。身下的宫阙楼宇渐渐清晰,飞檐上的铜铃在晨风里轻响,小夭睫毛颤了颤,鼻尖蹭着相柳衣襟上的水泽清气,猛地睁开了眼。
她倒没慌,只借着微光辨认了眼方位,抬手便唤出腕间的小银弓,小银弓在掌心凝出时泛着淡白的灵光。
小夭指尖凝起灵力往弓弦上一搭,竟直接化出支莹白的光箭——这箭不用箭镞,全凭她灵力凝形,箭尾还飘着缕她本命灵力特有的绯红流光,在晨光里格外醒眼。
她抬手对着宫墙下那片暗哨所在的梅林轻弹弓弦。光箭“咻”地掠出去,没入梅林时“嗡”地散成片细碎光点,像落了场极短的光雨。不过片刻,梅林后便传来守宫卫确认身份的低哨声。
小夭收了弓,银弓化作道银光变成腕间的月牙型印痕,她才扶着玄鸟的脖颈往下跳。脚刚沾着露台的青石板,就见汉白玉栏边斜斜倚着个人。
白色的朝服松松系着腰带,手里还转着块白玉牌,不是蓐收是谁?
他听见动静抬眼,目光先在小夭身上那件白外袍上打了个转——冰鲛绡的料子被晨露浸得微透,领口还沾着几根银白的发丝,再往玄鸟背上瞧,相柳正慢条斯理地拂衣摆,那模样分明是刚松了环着人的手臂。
蓐收挑了挑眉,没立刻行礼,反倒轻嗤一声,
“王姬这回来得巧,正好赶得上御膳房的莲子羹。就是……”
他拖长了调子,眼尾往相柳那边扫了扫,
“这送人的阵仗,倒比当年送璟公子离宫时还体面些。”
小夭耳根“腾”地红了,攥着外袍袖口往身后藏,却忘了那衣襟还敞着,反倒把领口的银发丝露得更显眼。
“你胡说什么!”
她瞪了蓐收一眼,声音却虚得很。
相柳却没恼,反倒侧身靠在玄鸟颈间,银白的发丝垂在颊边,眼尾勾着点浅淡的笑意,
“蓐收大人倒是眼尖。只是不知,皓翎王若知道你在这儿嚼舌根,会不会罚你去守三个月的南天门?”
蓐收脸上的调侃顿时收了收,干咳两声站直身子,对着小夭躬身行礼,
“王姬,陛下在书房候着您呢。”
又偷偷朝小夭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算你运气好”。
小夭这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相柳,想催他快走,却见他指尖在玄鸟羽上轻轻敲了敲,唇动了动。这次不用看唇形,小夭也知道是“明日午后”。
玄鸟振翅而起时,蓐收才凑到小夭身边低声道,
“那冰鲛绡的袍子,是九命相柳的吧?他倒是舍得——听说这料子是东海鲛人族献的,整个大荒也就他有两件。”
小夭没理他,快步往回廊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见相柳的白影已融进霞光里,才抬手摸了摸腕间的月牙印,嘴角忍不住悄悄弯了弯。
蓐收跟在后面瞧得清楚,轻哼一声,
“还说我胡说。”
却没再打趣,只引着她往书房去,心里却暗忖——相柳肯把贴身袍子给小夭裹着,看来这回朝阳城的事,倒不用太担心了。
穿过两道回廊,书房的檀香味便飘了过来。
蓐收掀了帘子,里头皓翎王正对着幅摊开的舆图出神,案上的莲子羹还冒着热气。
听见动静,皓翎王抬眼看向小夭,眉头先松了松,目光却在她身上那件白外袍上停住了。
皓翎王的目光在那白外袍上停了片刻,没问袍子的来历,只淡淡开口,
“相柳呢?送你到这儿就走了?”
小夭心头微跳,攥着袍角低声道,
“他……还有事要去东海一趟,说明日午后在朝阳城东门等我。”
皓翎王“嗯”了一声,指尖在舆图上点了点,
“东海鲛人族的事?”
小夭没瞒,点了点头。
皓翎王放下手里的玉尺,端起案上的莲子羹推到她面前,
“先趁热吃。他要调鲛人族帮你,是好事,只是瑲玹那边……你得有个防备。”
小夭舀了勺莲子羹含在嘴里,甜意漫开,心里却还是揪了揪,
“父王,瑲玹如今已是西炎王,若真和相柳对上……”
“对上又如何?”
皓翎王打断她,语气沉了沉,
“我皓翎的王姬,还轮不到旁人随意拿捏。相柳既有底气护你,你便安心跟着他的步子走——天塌下来,有父王和他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