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卷起角的雪色长发,她静立片刻,待龙尾残留的奇异酥麻感彻底平复,才迈开依旧略显生涩的步伐,走向远处那道玄黑身影。
景年正凌空而立,双臂擎着一颗幽光流转的巨大球体,直径逾丈,表面似有液态的星河缓缓旋动,内部则蛰伏着令人心悸的吞噬之力。
球体散发的微光,映照出他苍白的唇色。显然,凝练此物,对他消耗颇高。
“此物……便是那吞噬‘海水’的‘闸门’?”
角停在景年身侧,金瞳倒映着幽邃光球。她能感受到其中精妙构筑的空间,如同一个微缩的黑洞,美丽而危险。
“不错。”
景年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唇角却勾起笑意,
“若是展开,它将化作万丈吞噬漩涡,天空海倒灌的回音能量将被它尽数吞纳,经由空间甬道,汇入这个世界,化为养料。”
他抬头望向有些稀薄震颤的天空,眉头紧锁,
“不过,代价也不小。为构筑这个通道,这片天地的本源耗损近半。补充这本源频率的计划,必须加快进程。”
远处,空间的边缘甚至泛起细微涟漪,显露出虚浮的根基。
角的目光扫过不再稳固的天穹,龙尾无意识地摆动:
“御主,您当尽快与今汐、长离轮换双修,以补此界本源之缺。”
她精准提议,语气极为理性,没有丝毫波澜。
“角啊,你还是这样……直面问题核心,却没顾及长离她们的感受。”
景年无奈摇头,笑容苦涩,
“人心不是机械,哪能说双修就双修。我才从她们联手追杀中脱身……现在凑上去谈双修?怕不是嫌命长。”
角沉默片刻,似乎在用千万年的阅历,解析这复杂的人类情绪。最终,她微微颔首,雪发在风中轻扬:
“是我心急了,您之所想,更合乎情理。”
“没事,咱们先办正事。”
景年收敛心绪,心念引动。白芒裹挟着他与那沉重光球,消失于高空。角亦化作一道流萤般的白光,紧随其后。
乘霄山绝巅,罡风如刀。
一座由岩石天然雕琢而成的巨大龙首,自悬崖探出,怒视云海。龙口大张,獠牙狰狞。
景年托举着幽光球体,脚踏虚空,眼中精光一闪:
“哎呀呀,把这颗大珠子放在龙口中,岂不是刚好合适?”
角悬停身侧,白袍猎猎,金色眼眸审视四方:
“山巅孤绝,飞鸟难渡,凡人绝迹。确是安放‘门扉’的至险之地,亦为至安之所。”
她也认可此地的天然屏障。
景年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将光球送入巨大的龙口内。幽暗的光球与沧桑石龙,形成奇异而和谐的对照,仿佛沉睡巨兽含住了来自异界的龙珠。
当球体与石质颚骨接触的刹那,幽光骤然内敛,并缓缓稳定下来,在龙喉深处散发出如同呼吸般的微芒。
此时,天幕仍浸染着黎明前的深蓝,未散的星辰点缀其间。而这颗“龙珠”便成了这片幽暗中最醒目的存在,如同指引迷航的灯塔,发出令人心安的光芒。
“完美。”
景年轻吁一口气,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向角,
“下一步,找到辛夷。将这里划为禁区,让夜归军时刻把守即可。”
他目光扫过下方云雾缭绕的山道,眼神微冷,
“前天,我逮到几只残星会的臭虫,鬼祟探山……虽然已将他们尽数抓获,但难保没有后患。”
角的眼神锐利如剑锋,周身气息都冷冽了几分:
“御主放心。残星会的獠牙,绝无可能再染指此地半步。”
昔日,她被残星会暗算囚禁,龙躯受损的耻辱与警惕,早已刻入骨髓。
景年感受到她近乎实质的杀意,温言安抚:
“你也不必时刻紧绷,岛内的余孽已经被我全部抓获了。你与辛夷定好章程,严控海关,阻止有心人进岛即可。”
他望向角,带着一丝关切,
“我更希望你多去山下走走,看看市井烟火,听听凡人悲喜。若龙珠真有危险,我会立刻摧毁通道,你也不用太担心。”
一丝暖流,悄然淌过角那冰封千万载的心湖。她微微躬身,雪发垂落颊边:
“多谢御主体恤。”
这份为她“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考量,于她而言,陌生而珍贵。她抬首,金眸中泛起一丝微澜:
“我另有一事相求……我既欲入世,若仍以‘角’为名,恐引猜疑。可否请御主赐一新名?”
她既然决定以凡人姿态体会人生,自然不能再以“角”自称,需要换个名字。
“新名?”
景年摩挲着下巴,陷入沉思,
“角……这个名字,充满了瑝珑的文化色彩。据《述异记》记载,龙潜渊千年,方生一角,是为通天彻地之始。”
他以指代笔,在空中虚划,
“它的形状在骨文之中,像弯月破土的奇象,既喻你万年光阴的厚重,也暗合时空折叠的神迹……‘角’这个名字,与你非常契合。”
他看向角,笑意了然,
“这个包罗万象的名字,一定是小漂子给你起的吧?只有她,能纳古今天地于方寸之间。”
角对景年的敬佩又加深一分,恭维道:
“御主洞若观火。漂泊者所赐之名,确然承载浩瀚。然,我既奉您为新主,新名自当由您定夺。”
景年自嘲地抓了抓头发:
“让我取名?那可真是难为我了。我起的名字都很怪……都是些什么‘二次元老登’之类的……显然不适合你。”
他连连摇头,目光扫过角的雪发玉角、皎然如月的侧影,又望向天边——
黎明将至,最后一抹青白色的月轮悬于深蓝天幕,清辉洒落,映得她发间的玉角与白色的鳞尾,愈发圣洁出尘。
“有了!”
景年抚掌,心中一喜,
“你身化龙女,皎若云间月,洁似山巅雪。此情此景,恰如那‘皎皎空中孤月轮’,清辉遍洒,不染尘埃……”
他凝视着角,
“要不,叫你‘皎’?取月华之皎洁,承龙性之高华?”
随即,他又想到‘皎’与‘角’的同音问题,再次提出建议,
“呃……或者,叫‘白璆’?古籍有言,璆者,美玉也。这也指清越玉磬的声音,用它比喻你冰清玉质的声音,声若天籁,似乎也不错?”
角清冷的脸庞上,勾起一道好看的月弯,那抹冰雪初融般的笑意令人心醉:
“名号不过尘世符号。御主所赐,无论‘皎’、‘白璆’,亦或其他,我皆欣然受之。”
她所求的,只是一个融入人间的身份,并没有太多想法。反而,景年这种用商量的语气来定名,让她心头一暖。
景年也笑了笑,带着释然与真诚:
“好吧,就这样定了。还有,白璆,”
他特意用了新名,目光诚挚,
“你我虽然有主仆契约,但私下相处,不用成天把‘御主’挂在嘴边。叫我景年就好,以后,咱们以友相待。”
山风掠过绝巅,卷起二人衣袂。晨曦终于刺破深蓝,将第一缕金红涂抹在石龙之首上。
角……不,白璆迎着破晓之光,瞳孔中映出景年含笑的脸庞,她轻轻颔首,清泠的嗓音在山巅晨风中清晰流淌:
“好的,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