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撞击和伤势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袭来,霍雨浩的意识瞬间沉入黑暗。在昏迷的混沌中,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破败的柴房,又看到了那个在病痛中依然对他温柔微笑的身影。
“浩儿…别怕…娘在…” 温柔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带着令人心碎的温暖。
“娘!” 霍雨浩无意识地呢喃,冰冷的绝望和刻骨的思念如同冰锥刺穿灵魂。在失去意识的边缘,他唯一能抓住的,就是那近在咫尺的、散发着无比温暖与亲切气息的存在!那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是他灵魂深处最深的渴望!
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伸出双臂,猛地将身前那团温暖而坚韧的金色“阳光”紧紧抱住!将脸深深地埋进那灿金色、带着阳光般暖意的柔软毛发中!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浸湿了那神圣的毛发。
“呜?!”三眼金猊被霍雨浩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浑身金毛瞬间炸起!它本能地想要挣脱,属于森林祥瑞的骄傲让它无法容忍被一个人类如此冒犯!它的利爪微微弹出,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然而,就在它蓄力要挣开的瞬间,它感受到了。
感受到了紧抱着它的手臂那剧烈的颤抖。
感受到了那滚烫的泪水落在自己毛发上的灼热。
感受到了这个强大人类灵魂深处,那如同冰原般无边无际的悲伤、脆弱和…孺慕。
那是一种它从未体验过的、极其复杂而沉重的情感。没有贪婪,没有恶意,只有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纯粹的依恋和绝望的寻求。它额心的命运之眼剧烈旋转着,璀璨的金光试图解析这份情感,却只感受到一片浩瀚而冰冷的悲伤之海。
它的挣扎动作停滞了。灿金色的眼眸中,威胁的光芒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它低下头,看着那个将脸埋在自己毛发里无声恸哭的少年(在它眼中,霍雨浩确实很年轻),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抖和那份沉重的悲伤,最终,它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他抱着,甚至无意识地用蓬松的金色尾巴,轻轻扫了扫霍雨浩的后背,仿佛一种笨拙的安慰。
风雪在极北边缘呼啸,却仿佛在这一小片区域静止了。灿金色的瑞兽与昏迷中紧抱着它的人类少年,构成了一幅奇异而静谧的画面。
不知过了多久,霍雨浩体内强大的恢复力和雪帝献祭后残留的温和本源开始发挥作用。他紊乱的气息渐渐平稳,剧烈的悲伤如同退潮般缓缓收敛。意识,从深沉的黑暗与温暖的幻梦中逐渐回归现实。
首先感受到的,是脸下那柔软、温暖、带着阳光般气息的触感。很舒服,很安心…就像…母亲的怀抱?
不…不对!
霍雨浩猛地惊醒!他瞬间意识到自己正抱着什么!那绝不是人!他如同触电般松开手臂,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向后急退数米,警惕地看向前方!
映入眼帘的,正是那只灿金色的、额生竖眼的奇异魂兽——三眼金猊!它正歪着头,用那双纯净而困惑的金色眼眸看着自己,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反应这么大。它灿金色的毛发上,还残留着被泪水打湿的痕迹。
霍雨浩心中一紧,迅速检查自身状态。魂力恢复了六七成,内伤在雪帝本源滋养下好了大半,但精神还有些疲惫。他立刻收敛气息,灵眸开启,精神探测全力扫视周围,确认赤王或者其他强大魂兽是否在附近。还好,除了这只瑞兽,附近暂时没有其他强大气息。
“你…醒了?”三眼金猊那稚嫩空灵的声音再次直接在霍雨浩脑海中响起,带着浓浓的好奇,“你刚才…为什么哭?还…抱着我?”
霍雨浩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迅速被警惕取代。他看着三眼金猊,回想起昏迷前那灵魂深处的悸动和温暖,以及刚才它没有攻击自己反而默默承受的举动,心中的戒备稍稍降低了一些。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刚才…抱歉,失礼了。我受了伤,意识不清醒。”
三眼金猊甩了甩脑袋,似乎想把那种被泪水打湿的不适感甩掉,它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你身上,为什么会有**母亲的味道**?还有冰冰阿姨的气息,以及…另一个非常非常强大、非常非常冷的阿姨的气息?”它的命运之眼闪烁着,紧紧盯着霍雨浩,仿佛想从他身上找出答案。
霍雨浩沉默了片刻。面对这只能够感知命运、灵魂纯净的瑞兽,谎言似乎毫无意义,也显得亵渎。他决定讲述一部分真相,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
“你感受到的‘母亲的味道’…”霍雨浩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悠远的追忆,“那可能来源于一个故事,一个关于一个男孩和他母亲的故事。”
他缓缓开口,目光望向远方苍茫的冰原,仿佛穿透了时空:
“曾经,有一个男孩,他出生在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地方。他的母亲,是一个很普通、很温柔的女人。她没有强大的力量,身体也很不好。在那个地方,他们母子受尽了欺凌和苦难。母亲为了养活男孩,日夜操劳,耗尽了自己的生命。在男孩很小的时候,母亲就…永远离开了他。”
霍雨浩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但那双深邃的灵眸深处,却凝结着化不开的悲伤。
“母亲留给男孩的,只有无尽的思念和一份…刻入灵魂的温暖。那是她在无数个寒冷的夜晚,用自己单薄的身体为男孩抵挡风雪时留下的温度,是她看着男孩时,眼中永不熄灭的温柔光芒。这份温暖,是男孩在黑暗中唯一的光,支撑着他活下去,变强。”
他顿了顿,看向三眼金猊:“后来,男孩长大了,变得很强。他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强大的存在。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只和你一样,散发着无比尊贵、无比温暖气息的魂兽。”他没有直接点明是金猊,但意思不言而喻。
“当男孩看到那只魂兽时,他感受到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比熟悉的温暖和亲切感。那种感觉…就像他记忆深处,早已逝去的母亲怀抱的温度。所以…他失控了。在受伤昏迷时,他将那只魂兽当成了母亲的幻影,做出了失礼的举动。”
霍雨浩的故事讲完了。风雪依旧,冰原沉默。
三眼金猊静静地听着,灿金色的眼眸中充满了迷茫。它努力地理解着霍雨浩话语中的含义:母亲…死亡…思念…温暖…幻影…它作为天地祥瑞,天生地养,从未有过“母亲”的概念,更无法理解人类那种生死离别带来的刻骨铭心之痛。它只觉得这个故事很悲伤,很沉重,像一块冰压在心头。
“所以…你把我当成了你故事里那个男孩的‘母亲’?”三眼金猊困惑地问,“可是…我是魂兽,不是人类。而且,我并没有‘母亲’。”它歪了歪头,“这和你身上那股能引动我命运之眼的力量,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看到你,我的命运之眼就会告诉我…很重要?”
霍雨浩看着它纯净而充满求知欲的眼眸,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微微松动。这只瑞兽,心思单纯得如同极北的冰雪。他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也许有关,也许无关。命运玄奥莫测,它想告诉你的,或许只有你自己才能真正明白。就像那个男孩感受到的‘母亲的温暖’,只有他自己懂。如果连你自己也不懂命运之眼为何因我而动…”
霍雨浩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温和与疏离:“那么,就不必懂了。或者…你可以去问问别人。比如,一直跟着你的那位。”
说完,霍雨浩不再停留。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三眼金猊,仿佛要将那份温暖的感觉刻入心底。然后,他转身,激活魂导推进器,身影化作一道流光,朝着星斗大森林的方向,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茫茫风雪与稀疏的针叶林尽头。
三眼金猊站在原地,灿金色的毛发在寒风中微微拂动。它看着霍雨浩消失的方向,额心的命运之眼依旧在旋转,指向那个离去的少年,光芒显得有些迷蒙和困惑。它的小脑袋里,反复回响着霍雨浩最后的话:“不必懂…或者…问问别人…”
“赤王。”三眼金猊对着空无一人的冰原,发出了精神呼唤。
唰!
一道暗红色的庞大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三眼金猊身边,正是收敛了所有凶戾气息的三头赤魔獒——赤王。它的三个头颅都带着一丝紧张和关切:“瑞兽!您没事吧?那小子没伤着您吧?他刚才…”
“我没事。”三眼金猊打断了赤王,它抬起头,灿金色的眼眸认真地看向赤王中间那颗最大的头颅,“赤王,你…知道‘母亲’是什么吗?”
“母亲?”赤王三个脑袋都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瑞兽会问这个。它作为凶兽,血脉传承中自然有相关的概念,但这对它而言也是极其遥远和本能的东西。
“嗯。”三眼金猊点了点头,它想了想,开始复述霍雨浩刚才讲的那个故事:“刚才那个人类…霍雨浩,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他说,有一个男孩,他的‘母亲’是一个很弱的人类女人,对他很好,很温暖,后来死了…男孩很伤心。再后来,男孩看到我,觉得我身上有他‘母亲’的味道,所以才会抱着我哭…” 它尽量用自己理解的词汇复述着,虽然有些词不达意。
赤王听完,三个脑袋都露出了极其古怪的表情。它巨大的犬齿磨了磨,瓮声瓮气地说道:“人类…就是麻烦!情感复杂又脆弱!那小子八成是受伤太重,脑子糊涂了!瑞兽您尊贵无比,是森林的祥瑞,天地所钟!怎么可能和一个弱小人类的母亲扯上关系?还味道…哼!我看他就是想占您便宜!要不是主上吩咐…” 赤王的语气充满了对人类复杂情感的鄙夷和对霍雨浩“亵渎”瑞兽的不满。
“可是…”三眼金猊的尾巴无意识地扫了扫雪地,灿金色的眼眸中困惑更深,“他哭的时候…感觉…好难过。比被帝天父亲训斥的时候还要难过很多很多倍。那种感觉…让我的命运之眼…也有点难过。”
它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赤王:“‘母亲’…是很重要的东西吗?重要到…死了也会让人那么难过?重要到…会让一个那么强大的人类,把我当成她?”
赤王看着瑞兽那充满困惑和一丝…它从未在瑞兽身上见过的、类似“好奇”与“探寻”的眼神,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它作为凶兽,杀戮和力量是本能,亲情对它而言过于遥远。它只能烦躁地甩了甩三个脑袋,喷出几道灼热的气息:
“瑞兽,别想那么多了!人类的情感太复杂,想多了头疼!您只要记住,您是独一无二的命运瑞兽!您的存在本身就高于一切!那个霍雨浩…身上秘密太多,又和极北之地牵扯不清(它感知到了雪帝献祭的残留波动),主上让盯着他就对了!我们该回去了!”
三眼金猊没有反驳,它又望了一眼霍雨浩消失的方向,额心的命运之眼缓缓停止了剧烈的旋转,光芒内敛,但那份困惑和霍雨浩讲述的故事所带来的奇异感觉,却如同种子般悄然埋在了它纯净的心湖深处。
它轻盈地跃上赤王宽阔的背脊,灿金色的尾巴无意识地轻轻圈住了赤王的一个脖子(这是它感到安心时的习惯动作),精神意念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嗯…回去吧。不过赤王…”
“嗯?瑞兽您说?”
“…‘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
赤王三个脑袋同时一僵,暗红色的火焰都有些紊乱。它低吼一声,带着满心的无奈和一种“带孩子真麻烦”的暴躁,化作一道红光,载着陷入“哲学思考”的瑞兽,朝着星斗大森林的方向疾驰而去。
冰原恢复了寂静,只留下风雪呜咽。霍雨浩留下的故事,如同一颗投入命运长河的奇异石子,在三眼金猊的心湖中,激起了第一圈微澜。而这微澜,终将在未来,掀起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