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舟蹲在地上,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呜咽,像头困在浅滩的野兽。雾水打湿了他花白的鬓角,露出底下一道狰狞的旧疤——那是当年老鬼为了逼他听话,用烟杆烫的。
“我妹妹叫阿月,”他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比夏雨薇她妈小五岁,当年在码头帮人补渔网。”他抬头看向蓝归笙,眼里的狠戾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一片荒芜的痛,“老鬼看上她,要收去做第七房姨太。阿月宁死不从,半夜跳了海,尸体漂了三天才被渔民捞上来。”
夏雨薇愣住了,手里的石头“啪”地掉在地上。她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的那个褪色荷包,上面绣着半朵莲花,和顾沉舟罗盘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我混进老鬼身边,本来是想等机会杀了他。”顾沉舟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可我没本事,只能看着他继续害人。你父亲当年想带夏老板走,我其实偷偷留了门,想让他们跑——可老鬼早就布了眼线,我刚把锁撬开,就被打晕在柴房。”
蓝归笙的心猛地一颤。母亲账本里夹着的那张碎纸条,上面写着“寅时三刻,西窗有隙”,原来不是指仓库的窗,是柴房的通风口。
“后来老鬼怀疑我,逼我动手打夏老板。”顾沉舟的喉结滚了滚,声音发颤,“我把棍子举得老高,落下去时故意偏了三寸,可其他人的棍没停……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没了气,看着他们把尸体扔去喂鱼。”他突然朝蓝归笙跪下去,膝盖砸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蓝小姐,我知道我罪该万死,但求你信我最后一次——保释我的人是老鬼的远房侄子,他手里有当年我被迫签的投名状,逼我把地下仓库的货交出来。”
薄云封伸手想拦,却被蓝归笙按住。她看着顾沉舟手背上狰狞的刀疤——那是老鬼为了让他表忠心,逼他自己划的。
“仓库里有什么?”蓝归笙的声音很轻,后腰的坠痛还在隐隐作祟。
“老鬼当年藏的账本,记着所有买家的名字。”顾沉舟从怀里掏出串生锈的钥匙,递过来,“还有这个,阿月当年绣的平安符,我一直带在身上。”
平安符是用粗麻线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能看出是个星型图案,和母亲遗像背后的标记如出一辙。蓝归笙突然想起母亲说过,1998年除夕那天,有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敲过门,把个布包塞给她就跑了——原来那不是父亲等的人,是顾沉舟。
“他让你找属龙的孕妇,是想让你用我的血开最后一道锁?”蓝归笙捏着那枚平安符,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
顾沉舟点头,眼里涌上羞愧:“那锁是按生辰八字做的,老鬼说过,只有你母亲那样的生辰才能开。我本来想……想找个借口带你去仓库,趁机把账本偷出来交给警方,可我怕你不信我,只能……”
“所以你故意在旧货市场演戏?”夏雨薇突然开口,声音还有些发颤,“故意让我拍到罗盘?”
顾沉舟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你恨我,可除了你,我找不到别人能把消息传给蓝小姐。薄少防我太严,老鬼的侄子又盯着我,我只能赌一把。”他看向蓝归笙隆起的肚子,眼神软了下来,“阿月要是活着,也该有这么大的孩子了。”
远处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顾沉舟脸色一变,猛地站起来:“他们来了!”他把钥匙塞进蓝归笙手里,“仓库第三排货架后面有暗门,账本在暗格里!你们快走,我引开他们!”
“等等!”蓝归笙叫住他,从包里掏出母亲的账本,“这里记着你当年偷偷放走三个被拐女孩的事,还有你给阿月立的衣冠冢位置——这些都能证明你不是老鬼的人。”
顾沉舟的眼睛突然红了,他抹了把脸,转身朝相反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喊:“老鬼的侄子在码头仓库!快来人啊!”引擎声果然跟着他的方向远去了。
薄云封紧紧攥着蓝归笙的手,掌心全是汗:“我们也走。”
蓝归笙却站在原地没动,她看着顾沉舟消失在雾里的背影,突然想起母亲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码头的浪再大,也总有想靠岸的船。”
她摸了摸肚子,轻声说:“他不会跑的。”
薄云封的手机响了,是负责盯梢的人打来的:“先生,顾沉舟把老鬼的侄子堵在了废弃仓库。”
薄云封看向蓝归笙,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他不是在赎罪,”蓝归笙靠在他肩上,听着肚子里小家伙轻轻的胎动,“他是想告诉阿月,他终于敢光明正大地站在太阳底下了。”
*
顾沉舟蹲在码头石阶上,手里捏着个空酒瓶,海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看见蓝归笙和薄云封走过来,他慌忙把酒瓶往身后藏,动作笨拙得像个被抓包的孩子。
“都处理干净了。”他声音发闷,下巴抵着膝盖,“老鬼那侄子卷着钱跑了,我把剩下的货全捐给了博物馆,铺子也抵给了债主,现在算是……一穷二白了。”
蓝归笙注意到他手腕上少了那块常年戴着的旧表——那是他妹妹阿月留给他的遗物。“表呢?”她轻声问。
顾沉舟抬手摸了摸手腕,嘿嘿笑了两声,眼角却泛着红:“换了点钱,给城南那家育婴堂添了批棉絮。阿月以前总说,冬天孩子手脚容易冻裂。”他抬头看向蓝归笙的肚子,眼神软得像化了的糖,“你这身子可不能沾海风,薄少也是,怎么不带件披风来?”
说着他突然站起来,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塞过来:“刚在市场买的,老嬷嬷说这个牌子的孕妇枕最舒服,棉花是新弹的,软和。”布包上还带着阳光的味道,显然是特意晒过的。
薄云封接过布包,眉峰微蹙,却没说什么。
“我租了间小屋子,就在码头后街。”顾沉舟蹲下身,用手指在沙滩上画着什么,“离得近,你们要是有什么事……比如想喝碗热汤,就吱一声。我现在闲人一个,有的是时间。”他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老虎,“阿月以前绣过这个,说孩子枕着能睡安稳觉。”
蓝归笙看着他手背上新添的烫伤——是熬汤时被溅的油点。“你不必这样。”
“我乐意。”顾沉舟抬头,眼里闪着点光,“昨儿见育婴堂的嬷嬷给孩子换尿布,突然想起阿月说过,小孩子的衣服得用米汤泡过才软和。我找了本旧书,上面写着怎么用艾草水给尿布消毒,回头抄给你?”他忽然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知道我以前不是东西,可现在……就想做点能让人暖乎的事。”
薄云封突然开口:“后街那家馄饨铺转让,你要不要接?”
顾沉舟猛地抬头,眼里全是不敢信:“我?我没钱……”
“我投资。”薄云封语气平淡,“算你技术入股,主打孕妇能吃的清淡口味。”
顾沉舟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最后抹了把脸,声音哑得厉害:“成,我……我一定好好做。阿月最会调汤底,我记着方子呢,保证让蓝小姐喝了舒坦。”他看着蓝归笙,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以后有谁敢在你跟前说半句不好听的,你告诉我,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替你挡挡。”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不再是从前那个阴鸷的剪影,倒像株在海边扎根的老芦苇,看着粗糙,却藏着韧劲。蓝归笙摸了摸肚子,突然觉得这码头的风,好像也没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