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内丝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钢钉,将“方舟”的存在死死钉在了西南方那片寂静深渊的边缘。她灰蓝色眼眸中残留的震撼,额角未干的汗迹,以及那斩钉截铁的“钢铁山脉”、“沉重阴影”、“无数微弱哭泣声”的描述,都远比pRtS 2.0屏幕上冰冷的坐标点和数据流更具冲击力。那不是一个抽象的目标,而是一个埋藏于绝望地底、散发着冰冷秩序与无声悲鸣的庞然巨物。
主控室内短暂的寂静被一种更深的凝重所取代。博士的目光从伊内丝笃定的脸上移开,重新聚焦在主屏幕上那刺目的金色立方体图标上。一百八十七公里。这个数字不再是地图上的一个刻度,而是变成了一道横亘在眼前、由钢铁、未知科技、重重防御以及无数被压迫生命构成的绝望天堑。
“辛苦了,伊内丝。”博士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那份认可的分量却沉甸甸的。“你的验证至关重要。归队休整,随时待命。”
“是,博士。”伊内丝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干脆地应了一声,锐利的目光最后扫了一眼屏幕上的方舟坐标,转身快步离开了主控室,作战靴踏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迅速远去。
门重新闭合,室内只剩下博士、阿米娅和无声运转的pRtS 2.0。阿米娅的目光在博士和屏幕之间流转,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博士身上那股沉潜后的平静正在被一种新的、更加尖锐的专注所取代,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那并非恐惧,而是面对终极难题时,思维引擎全速运转的冰冷嗡鸣。
博士沉默地凝视着代表方舟的金色立方体,仿佛要将它从屏幕上抠出来。他的大脑如同最高速运转的战术计算机,开始疯狂推演所有可能的进攻路径,评估所需的战力,计算成功的概率。
强攻。
这是最直接,也最残酷的选项。
他调取了pRtS 2.0数据库中所有关于“方舟”防御的推演模型,哪怕这些模型基于的是零散的历史数据和部分来自舒恩世界的记录,其展示的景象也足以让任何指挥官心生寒意。
屏幕上瞬间铺开复杂的结构图和防御示意图:
【方舟防御体系核心推演(基于历史数据碎片及能量特征逆向建模):】
1. 地表入口(推定):
‘叹息之壁’复合装甲带:多重交替的复合合金层(推测包含艾德米金属及未知高密度材料),厚度预估超过50米,表面覆盖高能偏转力场。常规动能武器、能量武器(包括现有罗德岛舰炮)预计毁伤效率<0.5%。
‘蜂巢’自动防御阵列:入口区域部署密集的自动炮塔、激光拦截网、高速导弹发射井。具备全自动索敌、饱和式火力覆盖及反导反能量攻击能力。预估火力密度:每平方公里每秒超过10万标准当量。
‘湮灭’级地雷阵与活性菌毯陷阱: 入口外围广域布设智能感应地雷及受方舟控制的活性菌毯区,兼具物理摧毁、能量腐蚀及生物感染特性。
2. 地下通道(推测存在):
‘千喉’迷宫防御体系: 利用复杂溶洞系统改造的立体化防御网,通道狭窄、岔路无数,布满压力感应陷阱、定向能切割网及封闭闸门。内置莱彻生化改造守卫(推测强度不低于领主级)。
‘深井’垂直防御轴:连接地表入口与深层主体结构的垂直通道,部署有重力井发生器(迟滞\/粉碎入侵载具)、相位切割光束及快速部署的机动防御平台。
3. 核心区(方舟主体):
‘绝对秩序’力场护盾: 覆盖核心区域的未知原理能量护盾,对非授权能量及物质具备强湮灭效应。历史记录中从未被外部武力击穿。
‘铁心’近卫部队:三大公司直属的精锐妮姬部队(米西利斯‘白骑士’、泰特拉‘钢铁獠牙’、极乐净土‘净除者’),装备最尖端武装,战术素养极高,且对命令绝对服从。
‘主脑’AI防御网络: 方舟核心AI掌控全局防御,实时分析入侵模式,动态调整防御策略,无延迟指挥所有自动化单位及部分妮姬部队。
推演模型冷酷地运行着,屏幕上开始生成模拟进攻的惨烈画面:
维什戴尔的爆破组在试图接近“叹息之壁”时,被“蜂巢”阵列的交叉火力瞬间撕成碎片,爆炸的火光在厚重的装甲上只留下微不足道的焦痕。
赫德雷率领的萨卡兹重装剑盾手,在“千喉”迷宫的定向能切割网和莱彻生化守卫的伏击下艰难推进,每一步都伴随着巨大的伤亡,狭窄的空间让他们的阵型优势荡然无存。
斯卡蒂的巨剑斩在“绝对秩序”力场上,爆发出刺目的能量乱流,但力场纹丝不动,反而反噬的能量让她身形巨震。灰烬的爆破弹、战车的重火力,在力场面前如同孩童的玩具。
模拟的罗德岛\/巴别塔联军如同投入绞肉机的血肉,在通往方舟核心的每一寸道路上迅速消耗、湮灭。代表伤亡的数字在屏幕一角疯狂跳动,从百位数迅速攀升至千位、万位…最终,在模拟部队损失率达到一个令人绝望的阈值(98.7%)时,推演被强制终止。代表方舟核心的金色立方体,依旧在屏幕上冰冷地悬浮着,毫发无损。
【推演终止。综合评估:以现有及预估可投入战力(包含泰拉本土全部可调动力量),强攻方舟核心区成功概率:低于0.03%。】
【备注:此评估未计入方舟可能存在的未知防御手段及‘女王’\/‘异端者’级别莱彻介入因素。】
“嘶…”
即使是博士,面具下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饱含着巨大压力的吸气声。那0.03%的数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意识深处。这不仅仅是数字,它代表着尸山血海,代表着整个泰拉文明最后菁华的彻底葬送,代表着毫无意义的牺牲!就算把整个泰拉的力量都填进去,也敲不开那扇通往绝望堡垒的大门!一股冰冷的窒息感,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他的思维咽喉。难道真的无路可走?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方舟像一颗毒瘤,在这片废土上,在无数被奴役的妮姬的悲泣中,继续存在下去?然后等待它,或者那东北方的未知威胁,最终碾碎他们这小小的工厂堡垒?
就在这股冰冷的绝望感即将蔓延开的瞬间,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不是阿米娅关切的询问,不是警报的尖啸,而是pRtS 2.0那特有的、温和浩瀚、毫无情绪起伏的合成音:
【博士。检测到您的生理指标出现异常波动(皮质醇激增,神经电信号紊乱)。基于当前战略僵局及历史战术数据库分析,建议重新评估核心策略。】
【逻辑辅助提示:】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这八个字,如同在冰封的意识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烧红的陨石!瞬间的寂静之后,是剧烈的冰层碎裂声!博士的身体猛地一震,原本因推演惨烈结果而略显僵直的脊背瞬间挺直,面具下的双眼,瞳孔骤然收缩,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锐利精光!
攻心…攻心!
像一道撕裂厚重乌云的霹雳!像一把瞬间插入锈死锁孔的钥匙!所有的思维阻塞、所有的绝望重压,在这八个字面前轰然崩塌!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依旧冰冷的方舟图标,但此刻,那不再仅仅是一座无法攻克的钢铁堡垒。他看到的是堡垒之内,那无数被三大公司视为财产和工具的妮姬;看到的是三大公司之间那永远无法调和的利益倾轧和猜忌;看到的是外缘区在绝望中挣扎的反抗火苗;看到的是伊甸园那些追寻着虚无缥缈救赎的“朝圣者”;看到的是军方势力(安德森?)与公司之间那微妙而脆弱的平衡;甚至…他还看到了莱彻的威胁,对于方舟内部那些高高在上的统治者而言,同样是悬顶之剑!
方舟不是铁板一块!它内部充满了裂痕、矛盾和可以被利用的弱点!它的强大防御,是物理的,是能量的,但绝不是…人心的!
他之前的思维完全被军事逻辑所禁锢,只想着用更强的矛去捅更厚的盾。他忘记了,或者说,在妮姬废土这极端环境下,他下意识地忽略了,他最强大的武器之一,从来就不是源石技艺,不是终局之钥,甚至不是海嗣契约,而是他在泰拉无数政治漩涡、阴谋倾轧中千锤百炼出来的——政治智慧!是洞悉人心、操控局势、利用矛盾、借力打力、翻云覆雨的手段!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是他“政治家”特性最核心的体现!
“呵…呵呵…” 一声低沉的、带着金属颤音的笑声,从博士的面具下压抑地传了出来。起初很轻,随即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拨云见日的畅快和冰冷刺骨的算计。
阿米娅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惊了一下,担忧地看向博士:“博士?”
博士猛地抬手,不是制止阿米娅,而是一个充满力量和掌控感的手势。他猛地转向主屏幕,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如同发现猎物的兴奋与冰冷:
“pRtS 2.0!调出‘方舟-破局’加密档案!加载所有派系档案!三大公司核心人物背景分析、利益诉求、历史矛盾!外缘区主要反抗组织名单、诉求、活动规律!伊甸园‘朝圣者’近期动向报告!军方与公司关系简报!所有!立刻!马上!”
【指令确认。加载‘方舟-破局’加密档案:派系分析及核心人物档案。信息总量:8.7tb(压缩后)。正在加载…】
屏幕上瞬间被无数个人物头像、组织徽记、关系网络图、密密麻麻的文字档案所淹没。米西利斯、泰特拉、极乐净土的标志交相辉映;安德森冷峻的军人面孔;反抗组织模糊的街头涂鸦标记;伊甸园朝圣者模糊的身影…一个由人心、欲望、恐惧、贪婪、反抗、绝望构成的,远比物理防御更复杂、但也更脆弱的内在世界,在博士眼前轰然展开!
博士的目光如同最贪婪的掠食者,疯狂地扫过这些信息。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那些在泰拉政治泥潭中淬炼出的本能被彻底激活。每一个名字,每一个组织,每一个历史事件,都迅速被拆解、分析、打上标签,寻找着可以被撬动的缝隙,可以被点燃的火星,可以被利用的仇恨,可以被放大的恐惧!
强攻?那是蠢才才会选择的绝路!
他的嘴角,在冰冷的面具下,勾起了一个冰冷而充满侵略性的弧度。
玩政治?
好啊。
那就看看,是你们方舟里那些被资本和权力豢养出来的、只懂得在既定规则下尔虞我诈的财阀政客们手段高明…
还是我这个从泰拉尸山血海、背叛与忠诚交织的修罗场里爬出来的“恶灵”,更懂得如何用人心做棋子,用绝望当燃料,用矛盾为武器,将这看似铁板一块的方舟…从内部,一点一点,彻底撕裂!
“攻心为上…” 博士低声重复着这古老的箴言,每一个字都像在打磨一柄即将出鞘的、无形的毒刃。“那就…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