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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六月底【校园】 > 第147章 一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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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那点若有似无的金属腥气,又一次顽固地钻进鼻腔。

江见夏眼皮沉重,挣扎着掀开一道缝隙。

脸颊下是家中餐桌熟悉的冰凉触感,窗外是2025年那片被林立高楼切割得棱角分明的灰白天际线。

十月的风,带着初秋特有的干燥凉意,从没关严的窗缝里溜进来,卷起窗帘一角。

回来了。

又一次。

屏幕中央,《给十七岁的我》那个文档图标像一个无声的锚点,安静地钉在那里。

点开。

【粼粼:】

【又见了。

不知道你那边是秋天还是冬天?

梧桐叶子开始黄了,风里有点凉,但阳光好的时候,晒在身上还是暖洋洋的。】

文字里透出一种不同于以往的、近乎松弛的平静。

【面包房的香气还是老样子,麦阿姨总说我揉面团的力气变大了。

日子一天天过,像面团发酵一样,安静,缓慢,带着点麦子的甜。】

【上次你留下的消息……】

光标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仿佛敲下这行字的人需要片刻的消化。

【……你和林予冬在一起了?】

江见夏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说实话,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我愣了很久。

手指停在键盘上,半天打不出一个字。

脑子里像塞了一团乱麻,又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嗡嗡作响。】

【这感觉……太奇怪了。

就像……就像某天走在街上,突然看到自己的名字印在一本小说的封面上,还是主角。

那个故事轰轰烈烈,跌宕起伏,充满了所有我未曾想象过的可能性。

而我,只是那个站在书店橱窗外,隔着玻璃看着封面上自己名字的、安静的影子。】

【但……】

笔锋在这里变得柔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和真诚的祝福。

【……真好啊,粼粼。

真的。

知道在另一个地方,在另一段时间里,“江见夏”和林予冬,他们可以认识,可以靠近,可以……拥有彼此。

这感觉,比想象中任何一次彩票中奖的梦都要美好。

像看到一颗从未敢奢望会亮起来的星星,在别人的夜空里,璀璨地燃烧着。

祝福你们。】

【我这边没什么特别的事了。

日子很平,像没有风的水面。

面包,烤箱,偶尔去程橙家看看她越来越大的肚子,听她抱怨脚肿得像馒头,半夜想吃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她预产期在十二月,快了。

生活琐碎,但安稳。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值得写在文档里了。】

【对了,】文字似乎随意地提了一句,【我又开始写日记了,就在书桌左边第一个抽屉里,那个蓝色硬壳本子。

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些流水账。

如果你觉得无聊,或者……想看看这个‘未来分支’里,自己的日常,可以翻翻。

就当……打发时间?】

文档结束,光标在最后一个句号后面固执地闪烁着。

江见夏静静地看着屏幕,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霓虹的光映在玻璃上,模糊了窗外真实的景象,也模糊了屏幕上倒映出的她自己此刻带着复杂神情的脸。

一种难以言喻的好奇和某种隐秘的牵引,让她合上电脑,走向卧室那张靠墙的书桌。

书桌很简洁,除了台灯和几本烘焙相关的书,别无他物。

她拉开左边第一个抽屉。

里面东西不多,几支笔,一叠便利贴,几本旧杂志,还有一个硬壳的蓝色笔记本,安静地躺在最上面。

封皮是那种最普通的硬卡纸蓝,没有任何花纹,朴素得有些过分,像它的主人刻意抹去了所有可能引人注目的色彩。

她拿起那个本子,指尖拂过略微粗糙的封面。

一种窥探另一个自己内心深处的忐忑和莫名的酸楚交织着。

她坐到床边,翻开了第一页。

字迹是熟悉的,属于27岁江见夏的笔迹,只是更沉静,更工整,带着一种刻意的、一笔一划的克制。

日期从七月初开始。

[7月7日 晴]

面包房今天订单不多,麦阿姨揉着腰说总算能喘口气。

下午没什么事,她让我提前走了。

路过花店,鬼使神差进去买了一小束白菊。

很便宜的那种。

又去了南山。

墓园还是那么安静,松柏的味道混着泥土气。

管理员大爷好像认出我了,对我点了点头。

找到那块黑色大理石,照片擦得很亮,他在里面笑着,永远十八岁的样子。

放下花,站了一会儿。

其实没什么话想说。

我和他,能有什么共同回忆可说呢?走廊里的擦肩?篮球场边模糊的身影?还是……那辆挤死人的公交车里,隔着攒动人头看到的白色耳机线和那条旧红绳?

大概……只是觉得,来这里站一站,心里会空一点。

好像把一些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沉甸甸的东西,暂时卸在了这块冰冷的石头前。

看着那张簇新的笑脸,听着风吹过松针的沙沙声,反而……有种奇异的平静。

像是在祭奠他,又像是在祭奠那个……只敢隔着人群、用目光偷偷描摹他轮廓的,十七岁的自己。

那个胆小、安静、连名字都没勇气让他知道的影子。

[8月15日 阴]

小雨。面包房下午茶时间没什么客人。

麦阿姨在柜台后面打盹。

我看着窗外湿漉漉的街道发呆,雨滴在玻璃上蜿蜒。

又想起南山。这种天气,墓园的石板路肯定又冷又滑。

不知道那束白菊还在不在,大概早被雨打蔫了。

手指自己动起来,在本子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篮球。

画完才觉得傻,赶紧涂掉了。

周嘉阳……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那个总是咋咋呼呼,像他小尾巴一样的男生。

如果他们班毕业照还在我手机里,大概能一眼认出来。

算了。

[9月22日 多云]

程橙来了。

挺着大肚子,走路像只笨拙的企鹅。

给我带了炖好的燕窝,说是她婆婆硬塞的,她吃腻了。

坐在面包房角落的小圆桌旁,絮絮叨叨说产检的事,宝宝踢她了,最近特别想吃酸辣粉。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她圆润的脸上,有层柔光。

看着她,会觉得“活着”这件事,具体而踏实。

临走时,她忽然从那个印满卡通小熊的妈咪包里掏出一个有点厚的牛皮纸信封,塞给我。

眼神有点闪烁,语气故作轻松:“喏,给你的。别问哪儿来的,也别现在拆,回家再看。”

信封很普通,寄信的地址是一个遥远的没听过名字的小国家。

捏着有点硬,里面像装了张卡片。

心里莫名地跳了一下。

看着她坐进车里离开,隔着车窗还在对我挥手。

那个信封放在围裙口袋里,一下午都沉甸甸的。

[9月22日 晚]

还是拆了。

坐在餐桌前,台灯的光晕是暖黄的。

手指有点不听使唤,拆开信封的封口。

先滑出来的,是一张……照片。

纸质已经有些发黄、变脆,边缘带着被时光摩挲过的毛糙感。

上面是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

他斜倚在高二(七)班教室门口那熟悉的门框上。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过来,在他身上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

头发修剪得干净利落,有几缕不驯地搭在饱满的额角。

嘴角微微上扬,勾着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里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漫不经心的懒散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被镜头捕捉时的不耐烦?

仿佛下一秒就要皱眉问:“拍好了没?”

是他。

林予冬。

十七八岁的林予冬。

鲜活,张扬,带着扑面而来的、属于那个夏天的气息。

照片的右下角,用很淡的蓝色圆珠笔写着一个小小的日期:2015.5.24。

一个连我自己都早已遗忘的、普通星期二。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又缓缓松开,留下一种闷闷的、带着钝痛的酸胀感,迅速弥漫到四肢百骸。

喉咙发紧,呼吸都滞住了。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照片上少年清晰的脸庞,冰冷的纸张触感下,仿佛能感受到当年阳光的温度和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汗水、薄荷洗发水和阳光晒过棉布的味道。

就在这一刻,手机里随机播放的歌单,毫无预兆地切到了下一首。

前奏是干净而略带沙哑的钢琴音,紧接着,一个熟悉又遥远的女声温柔而忧伤地流淌出来,瞬间填满了这间过于安静的公寓:

“一张照片 半句再见

尘封的纪念

用眼泪把你复习一遍

残缺的诗篇 遗忘的誓言

谁脑海有张忘不掉的脸……”

孙燕姿。

《半句再见》。

一首在2025年早已被时光洪流冲刷到边缘、却又不知为何被算法重新翻出来的老歌。

每一个字,每一个音符,都像精准无比的针尖,猝不及防地刺进此刻最毫无防备的神经末梢。

“微红的眼 微亮的天 好一次失眠

回忆轻易带走了时间……”歌声在继续。

我僵在台灯的光晕里,手里捏着那张泛黄的照片,像捏着一块滚烫的、来自十年前的时光碎片。

目光死死地胶着在少年那似笑非笑的脸上,仿佛要穿透这薄薄的纸页,穿透漫长的十年光阴,看清那个按下快门瞬间的、被凝固的时光。

照片里的人,遥远得像一个从未真正存在过的幻梦。

可这纸张的触感、这褪色的影像、这歌声里每一个字句,又如此真实地切割着当下的神经。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迟来了十年的、铺天盖地的酸楚,像冰冷的海啸,瞬间将我吞没。

我甚至分不清,这汹涌而至的情绪,是为了照片里这个几乎陌生的少年,还是为了那个曾经笨拙地、沉默地仰望过他的自己。

时间在歌声和照片带来的冲击里凝滞。

不知过了多久,指尖的麻木才稍稍褪去,我才想起信封里似乎还有东西。

手指探进去,摸到一张折叠得很整齐的、薄薄的便签纸。

展开。

字迹清秀,用的是深蓝色的墨水。

【江见夏小姐:

你好。

冒昧打扰。

前些日子收到周嘉阳的信息,询问我这里是否还有林予冬高中时的照片。

他说他刚认识的一位校友最近情绪不太好,或许看看旧照片能让她心情好一些。

我高中时喜欢拍照,但关于林予冬的,确实少之又少。

几年前我的旧手机不幸遗失,许多珍贵的影像也随之湮灭。

这张照片,是在我随身的钱包夹层里意外发现的,夹在一张早已过期的电影票根后面,大概是仅存的、关于他的影像了。

虽然我们素不相识,但希望这张照片能如周嘉阳所愿,给你带去一点点慰藉。

祝好。

许薇】

许薇……周嘉阳……

我拿着这张薄薄的信纸和那张褪色的照片,在台灯下坐了许久。

很感谢这位素未谋面的许薇小姐。

我们分明是陌生人,隔着遥远的空间和纷乱的时光。

她甚至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的模样,不知道我具体经历了什么。

仅仅因为周嘉阳一句模糊的“情绪不太好”,她就在自己同样遗失了许多珍贵记忆的情况下,翻找出了这张可能是她关于林予冬最后的、私藏的影像,寄给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我。

这份来自遥远角落的、不求回报的善意和关切,像一股温热的细流,悄无声息地漫过心田。

她放下便签,目光重新落回日记本上,笔尖似乎带着一种被这突如其来的礼物搅动起的、无法平复的波澜,继续写道:

[9月22日 续]

……看着这张照片,听着那首《半句再见》,坐了不知多久。

台灯的光晕把照片上的少年和我的影子都投在桌面上,交叠在一起,又各自分离。

程橙大概……又在替我担心了。

她总是这样。

怀孕了也不消停,像个操心的老妈子。

其实我现在真的没什么大碍了。

日子像揉好的面团,在安静地发酵,缓慢,却带着它自己的生命力。

只是……看着这张照片里鲜活的他,再想想南山那块冰冷的黑色大理石,心里还是会泛起一阵迟来的、细细密密的酸。

像一首没写完就被揉皱丢掉的歌。

日记写到这里,字迹变得有些潦草,似乎情绪翻涌,难以继续。

江见夏的指尖轻轻抚过那几行字,仿佛能触摸到书写时笔尖下那份克制又汹涌的酸楚。

她小心地翻过这一页。

日记本的后半部分,夹着那张来自十年前的照片。

泛黄的纸页上,少年倚着门框,似笑非笑,阳光落在他肩头,时间却在他身上凝固。

江见夏轻轻将它抽出来,指尖拂过那熟悉又陌生的眉眼。

照片的背面,是空白的,只残留着岁月模糊的印痕。

就在她凝视照片的瞬间,手机里随机播放的歌单,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再次响起了那熟悉的、带着尘埃气息的旋律。

孙燕姿那温柔又带着穿透时光力量的嗓音,再次流淌在2025年这间安静的公寓里:

“怎么不放 早是过往云烟

越想遗忘 越是反复挂牵

而你在心里面 要怎么道别

说这半句再见 已过了多少年……”

歌声像一层薄纱,轻柔地将她和照片、和日记里那个苦涩又释然的灵魂笼罩。

一种难以言喻的、跨越了十年光阴的共鸣与心酸,在她胸腔里无声地弥漫开。

她仿佛同时站在了时间的两岸,看着那个在日记里独自扫墓、收到照片时心绪翻涌的27岁的自己,又看着手中这张定格了少年所有鲜活与不羁的影像。

她静静地听着,看着。

直到一曲终了,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里消散,留下更深的寂静。

江见夏(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将这属于未来的空气和情绪都吸进肺腑。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承载了太多时光重量的照片,重新夹回日记本那页未写完的空白处。

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片易碎的蝶翼。

然后,她合上了那个蓝色的硬壳本子。

封面的硬卡纸触感微凉。她将它放回抽屉原来的位置,轻轻推上抽屉,严丝合缝。

站起身,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温柔的潮汐,无声地漫卷上来。

她走向那张铺着灰色织物的大床,将自己陷进柔软却带着未来时空凉意的床垫里。

身体接触到被褥的瞬间,困倦排山倒海般将她淹没。

眼皮沉重得再也无法支撑。

意识沉入黑暗前,鼻尖似乎还萦绕着日记本纸页的微尘气息、照片的陈旧味道,以及那首《半句再见》忧伤的余韵。

她翻了个身,手臂无意识地带动被子掀起一角。

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气流拂过桌面。

桌角,那份被一枚小小的金属书镇压着的、来自“过去”的南城晚报剪报,粗糙发脆的纸页边缘,被这微弱的气流轻轻掀动了一下。

纸张发出极细微的、如同叹息般的窸窣声。

剪报上,那则关于林予冬的新闻里,某个关键的字眼,在窗外透进来的、城市模糊的光影映照下,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那原本清晰冰冷的油墨印记,边缘仿佛晕染开一丝极其细微、难以辨别的模糊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