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天气,说变就变,晌午还是晴空万里,到了傍晚,竟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冷风裹挟着细雨,又恍如回到了阴冷的冬日,媚娘坐在梳妆台前,仔细地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虽未施粉黛,倒也依旧楚楚动人,特别是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顾盼之间更是增添了几分妩媚成熟的风韵。素衣荆钗,仍不掩其天生丽质,困在这个小院子里,没有了锦衣首饰的装扮,却也显得十分清雅可人。听说皇上不喜奢华,媚娘收拾的越发素淡,盼望着能博得皇上的青睐。
进宫都快两个月了,一直不能得见天颜,媚娘虽面色如常,可心里免不了七上八下的,实在是猜不透这位年轻的皇上,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宫女阿玉和太监小常子虽已被她收买,可他们毕竟资历尚浅且胆子又小,连一个小贵子的信息也打听不到,更不要说是指望他们去干别的事了。如今,自己就像一个瞎子、聋子,已与外界全部隔绝,只能日日的在这个小院子里,对着四四方方的天空望洋兴叹。
院门突然大开,一位气宇俊朗的男人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打伞的太监。走到檐下,那两个小宫女慌忙迎出来跪下,还未来得及言语,便听见那随行的太监道:“你俩回屋候着,未经传召不可私自出来。”媚娘的目光骤然望见那抹清雅挺拔的身影,心中一阵狂喜,忙趋步向前,盈盈施礼道:“妾身参见皇上!”许是太过激动,声音有些微微的发颤。
“起来吧。”皇上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家常般的随意,他清冷的眸子掠过屋里的陈设,眼神深邃如寒潭,淡淡的扫过媚娘的身姿。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威慑:“你入宫也有不少时日了,对朕所言及的那些事也该想起来了吧?”他顿了顿,盯着媚娘的目光像是无形的探针:“你如实讲来,朕或许可以给你另谋一条出路;若是你想要耍花招,那就别怪朕翻脸无情!”
“翻脸无情”,这四个字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在媚娘的心上,刹那间,屋里那点稀薄的暖意似乎被骤然抽空。只余下刺骨的森寒,媚娘跪在地上,只觉得自己仿佛也快要被冻成一块冰冷的石头。她颤声答道:“妾身之心,日月可鉴,又怎敢诓骗皇上?妾身不过一弱质女子,身如浮萍,命似蝼蚁,虽幸得成王爱重,可以安享荣华,颐养天年。然得知其不臣之心,妾身不胜惶恐,屡劝不止;皆因仰慕皇上仁德治世,不愿生灵涂炭,百姓遭殃,亦不愿皇上为此而忧患;兄弟阋墙,就是国乱家败之凶兆;故此才狠心与成王割舍,厚颜求见皇上。”她声音清脆,一字一句的说道:“可怜妾身一片肺腑之情,竟被视作别有用心,皇上把妾身禁锢在此,实在是让妾身夙夜忧虑。”那声音中带着哽咽,眼中的泪水更是簌簌而下,好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般。“那日使皇后惊了胎气,绝非妾身之初心,实在是因当日担惊受怕而头晕目眩。若是知道皇后来此,妾身就是摔死也不敢劳皇上出手相助,幸亏皇后母子平安,否则,就是妾身万死也难减轻罪孽。”她微微的抬眸,刻意做一副哀怨悲切的模样。
“好一张伶牙俐口!”皇上眸光幽暗,仿佛要穿透媚娘的脊背:“依你这般说来,倒是朕的不是了?”他负手而立,转头望向窗外:“朕已带你入宫,你的安危定然无恙,你也得按照约定,说出那名册之事。”他沉吟着道:“若你所言属实,朕也可保你后半生平安无忧!”
媚娘抬起秋水般的双眼,望着一身墨色皇帝常服的李恪之负手而立的背影。含泪道:“皇上金玉良言,妾身怎可质疑?雷霆雨露。莫非天恩,妾身此身此心,唯知尽忠皇上,此次进宫,甘冒性命之忧,只愿皇上早日扫清那些逆臣叛党。则妾身也算得上是舍己为公,上报君恩,下安黎庶!”字字铿锵,掷地有声,话音落下,皇上脸上的表情纹丝未动,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回眸扫了媚娘一眼,仿佛是要看清她心腑之中最细微的震颤。
“如此,你且起身,仔细讲来,由双喜记录在案,等日后扫清顽逆,也算是你大功一件。”皇上沉声说道,谁料那媚娘并不起身,依旧跪下说道:“请皇上恕罪,媚娘此番,并非是为了贪功;背叛故人,实在是心中惭愧,顾此媚娘之言,不必劳烦公公,只愿对皇上讲述。”
双喜望向皇上的坚挻后背,皇上沉默不语,时间在这无声的对峙中仿佛凝固了。媚娘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以及身下透过衣料传来的清晰寒意。她保持着叩拜的姿势,一动不动,等待着悬在头顶的命运。
许久,传来皇上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咳,“双喜,你且去门外候着。”“是”!双喜简短的答应,退到门外,掩上冷风凛冽的木门。“呵”,突然一声低沉而短促的笑声,打破了凝滞的空气,皇上唇角向上牵动了一下,笑意却未达眼底深处,“起来说吧,朕听着呢,你是如何出现在朝阳公主府的?成王的那本小册子现在何处?”
媚娘起身,微微颤抖的身体,仿佛是窗外冷雨中一抹初绽的花朵般瑟瑟发抖。她终于知道,对于眼前的这位年轻帝王,引诱勾引已全然无用,唯有装出一副可怜的真诚模样,以自己手中李晋之谋反的把柄,换取他的怜惜和关照。只要能留在宫中,留在他的身边,那自己所有的一切愿望才有可能实现。
她不再卖弄风情,只是静静的,端庄的站在那里,娓娓道来。皇帝的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仿佛她讲述的,原本就是一件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末了,才淡淡说道:“你所讲的一切,朕自会派人查明。未到水落石出之时,还得委屈你暂居此处。”
媚娘又跪下说道:“皇上放心,妾身明白,只是媚娘本是独自飘零于世,等到此事结束,媚娘唯愿留在宫中。”她偷偷的瞟了一眼皇上微皱的眉头,低声道:“皇上对皇后一往情深,妾身断不敢有别的念想,只求能在皇上身边做个誊抄的宫女就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