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的指尖在镜面长廊的石壁上划过,冰凉的触感里混着细碎的砂砾,像是被无数人指甲反复刮擦过。长廊两侧的铜镜泛着青灰色的光,镜中倒映出的不是她的身影,而是一片蠕动的、泛着油光的暗紫色藤蔓,藤蔓间隐约可见森白的骨节,正随着她的脚步发出细碎的咔嗒声。
“别回头。”阿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他的影子投在镜面上,却扭曲成一个四肢反折的形状,“这些镜子会模仿最恐惧的东西,但它们更喜欢活人骨头做的养料。”
林小满攥紧了袖中的青铜匕首,匕首柄上的饕餮纹突然发烫,像是在预警。她瞥向左侧最近的一面铜镜——镜中的藤蔓已经缠上了“她”的脚踝,那些藤蔓表面布满细小的吸盘,正一点点啃噬着镜中影像的皮肉,露出下面和她此刻所穿的玄铁护胫一模一样的金属光泽。
“它们在复制你的装备。”阿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林小满却不敢回头。自从踏入这镜渊第三层,他们就被分割在长廊两端,彼此能听见声音,却始终隔着无法缩短的距离,“用你的血试试,镜妖怕生魂的热度。”
话音未落,右侧的铜镜突然炸裂。碎片飞溅中,一只惨白的手骨猛地探出,五指弯曲如钩,直抓林小满的后颈。她下意识侧身避开,手骨擦着她的发髻掠过,带起的阴风里飘来熟悉的脂粉香——那是三年前死在忘川渡的画皮鬼身上的味道。
“看来你的旧识比我多。”阿烬的声音里带了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小心脚下,那些镜子碎片在生根。”
林小满低头,果然见散落的镜片边缘钻出了细如发丝的根须,正沿着地砖缝隙朝她的靴子缠来。她咬破指尖,将血珠弹向最近的根须,血珠落在根须上的瞬间,发出滋滋的灼烧声,根须迅速蜷缩成焦黑的一团。
但更多的镜片在碎裂。四面八方的铜镜里,无数骨节正在拼接、组合,有的化作披甲的士兵,有的凝成穿裙的女子,甚至有一面镜中浮现出了青崖山的轮廓,山巅立着个模糊的身影,正朝她遥遥招手——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象,却让心脏猛地抽痛起来。
“那是镜渊制造的虚妄。”阿烬的声音陡然凝重,“别对视,它们在偷你的记忆!”
林小满猛地闭眼,青铜匕首在掌心转了个圈,反手刺入身侧一面还未碎裂的铜镜。镜面发出凄厉的尖啸,匕首刺入的地方渗出粘稠的黑血,顺着镜面流淌,在地上汇成蜿蜒的小溪。她能感觉到镜中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仿佛要将她的魂魄从肉身里剥离。
“拔出来!”阿烬的声音近在咫尺,林小满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衣袖扫过自己的手背。她用力抽回匕首,镜面上的黑血突然沸腾,那些正在成型的骨影在血雾中痛苦地扭曲、消融。
长廊两端的光线同时变暗,只剩下匕首尖端滴落的血珠在地上发出微弱的红光。林小满终于敢回头,却发现阿烬就站在三步之外,他的半边身子浸在镜中渗出的黑血里,原本苍白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你……”
“别问。”阿烬打断她,抬手抹去嘴角溢出的血丝,“前面就是镜心台了,你的那面‘照骨镜’,应该就在台上。”
他指向长廊尽头——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白玉高台,台上悬浮着一面古朴的铜镜,镜面蒙着厚厚的灰,却隐隐透出里面沉睡着的、比藤蔓和骨影更令人心悸的东西。而高台周围的地面上,刻满了和青铜匕首柄上相同的饕餮纹,那些纹路正随着黑血的浸润,一点点亮起金色的光。
林小满的指尖还在流血,血珠滴落在地,竟顺着纹路流动,像是在为某个古老的阵法注入生机。她忽然想起阿烬之前说的话——镜渊喜欢活人骨头做的养料。
或许,养料从来都不只是指血肉。
她抬头看向阿烬,发现他正望着高台,眼神复杂。而他浸在黑血里的那半边身子,衣料下的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隐约能看见里面流动的、不属于活人的银灰色光芒。
“走吧。”阿烬收回目光,率先朝高台走去,黑血没过他的脚踝,却没再伤害他分毫,“再晚一步,你的镜子就要被这里的主人吃掉了。”
林小满跟上他的脚步,青铜匕首上的饕餮纹突然发出嗡鸣,与地面上的纹路遥相呼应。她听见镜渊深处传来沉闷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和她掌心的脉搏渐渐重合。
长廊两侧的铜镜已经不再碎裂,那些未碎的镜面里,倒映出的终于成了她和阿烬并肩前行的身影。只是林小满没有看见,在她身后的镜面上,阿烬的影像正缓缓转过头,朝她露出一个极淡的、带着某种决绝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