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州,琼崖银行外汇交易室。这里没有上海滩洋行里的喧嚣和电话铃声,气氛却更加紧张压抑。
墙壁上挂着巨大的黑板,上面用粉笔写满了各种货币的即时牌价:美元、英镑、法郎、日元…以及最重要的——银元券兑换价。
经理紧盯着行情板,额头渗出汗珠。几个交易员坐在电报机前,紧张地接收着来自上海、香港乃至伦敦、纽约的市场行情。
“经理!沪市市场,美元兑银元现货价又涨了三个点!那些洋行和炒家,好像知道我们最近需要支付一批美丽国机床的尾款,又在联手抬价!”
“港岛那边,日元抛压很大,三井洋行在大量吃进,估计和最近扶桑政府放松银根有关…”
“我们的银元券兑银元黑市价,又跌到0.88了…”
经理擦了一把汗,看向坐在角落闭目养神的马寅初小心翼翼的问道:“马先生,您看…”
马寅初睁开眼,目光冷静的开口道:“不必惊慌。按计划,动用货币稳定基金,买入十万银元券,把价格托到0.9以上。动作要快,要狠,打掉他们的气焰。另外,给那几家急需外汇进口原料的纱厂批汇,就按我们的官方牌价,但要严格审核其进口合同,防止外汇被挪用或倒卖。”
“可是…我们手里现有的美元也不宽裕啊…”
“大帅说了,外汇要用在刀刃上。关乎民生和军工生产的,要优先。投机倒把的,一分不给!”
马寅初的语气坚决,又开口吩咐道:“另外,给我们在沪市的人发报,让他们散出消息,就说涯州近期发现新的高品位钨矿,出口有望大增,国际钨价可能会受打压。”
这是一场无声的金融战。
邓贤推行的外汇管制和集中结算,触动了传统买办和外国洋行的巨大利益。
他们利用其资金和信息优势,在国际汇市和黑市上兴风作浪,试图冲击银元券的信用,逼迫邓贤放开管制。
而马寅初领导的经济团队,他们在邓贤的支持下,利用有限的外汇储备和掌握的战略物资信息为武器,艰难地维持着汇率稳定和外汇的有效配置。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其激烈和凶险程度,丝毫不亚于真刀真枪的战场。
与此同时,另一条战线——舆论宣传阵地的争夺,也进入了白热化。
羊州,《南华日报》总部。
这份原为国众党南方支部机关报的报纸,已被琼崖绥靖公署实际掌控,经过改组,成为三省最具影响力的官方喉舌。
总编辑沈君山,他原为知名进步报人,后被邓贤派人请来,他此刻正在审阅明日头版社论《论建设新南华国之要义》。
社论的核心思想是:在三省范围内,集中一切力量进行工业化建设和民生改善,是当前最高的优先级;而拥护邓贤主任的领导,就是拥护南华国的未来;批判某些空谈革命、破坏建设的行为…
“总编,这样写…是不是太直白了?会不会开罪武汉那边?”
一个年轻的编辑看着明日即将发表的头版头条,有些担心的问道。
沈君山推了推眼镜,淡淡的开口回答道:“我们只报道事实,阐述基于事实的观点。三省的建设成就,是肉眼可见的事实。至于武都…他们若能拿出同样的建设成果,我们自然也报道。舆论阵地,我们不占,别人就会占,而且会说我们的坏话。”
除了官方媒体,更多的民间报刊、广播电台也被发动起来,持续不断地宣传邓贤的施政方针、建设成就、以及描绘工业化未来的美好蓝图。
一种强调“秩序、建设、实干、强国”的舆论氛围,被有意识地塑造起来。
然而,思想的争锋从未停止。
尽管邓贤采取了相对克制和引导的策略,但来自北方的各种思潮,尤其是su俄传来的激进革命理论,依旧像野火一样,在部分青年学生和知识分子中暗中流传。
龙渊大学校园一角,晚自习后。
几个学生避开旁人,躲在树林里,激动地讨论着。
“…只有彻底打破这个旧世界,打碎这些军阀、官僚、资本家的机器,才能建立真正平等的新社会!邓贤的改良,不过是修修补补,最终还是会维护剥削阶级的利益!”
一个戴着眼镜、情绪激动的学生低声发表着自己的观点。
“可是…邓公确实在兴办实业,改善民生啊?你看新建的工厂,减租减息…”
“那是小恩小惠!是麻痹我们的手段!他的工业化,最终是为了更有效地战争,维护他的军阀统治!我们必须唤醒民众,走俄国人的路!”
他们的讨论被悄悄路过的学生会干部听到,很快报告给了学校训导处和情报局的驻校人员。
这一次,叶怀瑾没有直接抓人,而是按照邓贤的指示,采取了更精细化的操作。
几天后,校方组织了一场公开的辩论会。
辩论的议题是“华国富强之路:改良还是革命?”。
正方是几位拥护邓贤政策的教授和学生,反方则包括了那位被调去图书馆的陈望道,他被允许以个人身份参加和几位平时言辞激进的学生。
辩论现场的正反两方的言语都异常激烈。
改良派列举三省建设成就,强调在强敌环伺下稳定和发展的重要性,主张渐进改革。
革命派则痛击和陈述着社会黑暗,阶级压迫,认为不彻底革命就无法根除弊病,并引用马克思列宁的学说。
台下坐满了学生,他们也都在议论纷纷。
很多原本对现实不满、心怀理想的青年,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最终这场辩论并没有得出明确结论。
但会后,校方和情报人员密切观察着学生们的反应。
对于那些单纯出于理想主义而倾向革命理论的学生,安排了温和的教授进行私下交流和引导,并邀请他们去参观新建的工厂、农场,了解实际的改良进程。
而对于极少数疑似受外部势力指使、有秘密组织活动迹象的核心分子,则纳入了严密监控名单。
邓贤深知,思想的问题无法靠高压彻底解决。
他需要一边用实实在在的建设成果和民生改善来证明改良道路的可行性,一边用更加系统化的意识形态,里面融合了民族主义、国家主义、发展主义和技术治国论,以此来争夺青年人的思想阵地。
这是一场更加漫长而复杂的战争,关乎未来一代人的心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