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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衣冠谋冢 > 第2章 雪夜无头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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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化城的“悦来栈”在凛冬的夜幕下,如同一只蜷缩的巨兽,厚重的棉帘隔绝了外界的酷寒与风雪,只留下沉闷的呜咽在门外徘徊。大堂里,炉火劈啪作响,跃动的火苗在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几个本地汉子围坐在火炉旁,就着劣质的烧酒,低声谈论着皮毛的成色和参货的行情,粗粝的嗓音被炉膛的暖意和酒精的辛辣包裹着。穆之一行人的到来,打破了这份粗犷的宁静,尤其是阿尔忒弥斯——她那惊世骇俗的银发银瞳,在昏暗的油灯下流转着非人的光泽,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一阵短暂的、带着惊惧与好奇的骚动和窃窃私语在大堂角落蔓延,但很快,又被炉火的暖意和酒精的麻痹盖过,仿佛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漾开几圈涟漪便归于沉寂。

穆之率先在离炉火稍近、但又不至于太吵的位置找了一张方桌坐下,招呼同伴:“这边,先暖暖身子。”

东野轩,这位来自扶桑的忍者武士,新奇而警惕地感受着这异域的严寒与粗犷。他身上新买的厚实羊皮袄裹得严严实实,却依旧觉得那刺骨的寒气如同活物般,丝丝缕缕地往骨头缝里钻。然而,长途跋涉的疲惫并未消磨他的精神,反而让那双隐藏在皮帽下的眼睛更加锐利。

“好厉害的寒气,”他低声对穆之说,声音带着一丝异国腔调,目光却依旧锐利地扫视着大堂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张面孔、每一处阴影,身体保持着一种近乎本能的、随时可以应对突发状况的松弛与紧绷。“此地之人,倒是习以为常。”

穆之点点头,目光沉稳:“北地苦寒,非比寻常。轩兄,婉儿,都靠近些炉火。”

在他身侧,穆婉儿的脸色在炉火的映照下依旧显得苍白。连日海上颠簸的眩晕感尚未完全消退,又遭逢这北境的酷寒,让她纤细的身躯微微瑟缩。但她只是紧了紧衣襟,便强自打起精神。

“师兄,我无妨。”她轻声回应,声音虽弱却透着坚定。随即默不作声地低头整理着随身携带的药囊。纤细的手指熟练地拂过一个个小瓷瓶和油纸包,清点着解毒散、金疮药、安神丸……

“婉儿师妹,这药囊可还齐备?此地荒僻,药材难寻。”穆之关切地问了一句。

“师兄放心,”穆婉儿抬起头,露出一丝勉强的微笑,“常用药物都带足了,只是驱寒的姜桂消耗得快些。”说着,她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褐色药丸递给东野轩和穆之,“含在舌下,能驱些寒气,护住心脉。”

东野轩接过药丸,依言含下,一股辛辣暖意自喉间升起,他微微颔首致谢:“多谢婉儿姑娘。”

穆之则显得沉稳许多。他招手唤来小二,要了些热腾腾、浮着厚厚一层油脂的羊肉汤和烤得焦硬的粗面饼。

“多放些胡椒驱寒。”他叮嘱道,又看向阿尔忒弥斯独自坐着的窗边角落,略一沉吟,还是对穆婉儿道:“婉儿,给那位姑娘也送碗热汤过去?”

穆婉儿看了一眼那遗世独立的身影,以及那杯孤零零的清水,轻轻摇头,低声道:“师兄,她……似乎不需要。方才我试着靠近,还未及开口,那寒意便……”她没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

穆之不再强求,因为他明白:她似乎只有在她觉得有趣的时候,才会不那么冰冷。转而一边用热汤驱散着体内的寒气,一边看似随意地与柜台后的掌柜攀谈。“掌柜的,这辽州地界,往宁古塔去,路上可还太平?雪这般大,商队还走得动么?”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愿意回答的诚恳,试图从这客栈主人的只言片语里,多撬出些关于辽州和那神秘流放之地宁古塔的实情。

而阿尔忒弥斯,始终独自坐在最靠近窗边的角落阴影里。面前一杯清水,映不出任何情绪。她银色的眸子,比窗外的飞雪更冷,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那被狂风撕扯的混沌黑暗。穆婉儿试图送汤的小插曲似乎并未引起她丝毫兴趣,但当穆之开口与掌柜交谈,那沉稳而带着探究意味的声音响起时,她那仿佛凝固的银色眼睫,极其细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颤动了一下。视线并未从窗外的风雪移开,但周身那拒人千里的绝对寒意,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动,仿佛冰层下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无人听闻的轻叩。 穆之与掌柜的谈话声,以及他那特有的、让人愿意倾听的诚恳语调,似乎短暂地穿透了那层无形的隔膜,让她并非完全“隔绝”,而更像是在一种遥远的静默中“聆听”。她依旧没有回应,那杯清水也未曾晃动,但那种与尘世彻底割裂的绝对感,似乎因这沉稳的声音而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裂隙。

东野轩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带着探究。穆之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过多关注,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东野轩会意,收回了目光,但阿尔忒弥斯那极致的冷漠与疏离中透出的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已然在他心中留下更深的印象。

夜深了。炉膛里的火渐渐暗弱下去,添柴的小二也倦了。窗外的风雪愈发狂暴,如同万千怨魂在嘶吼、撞击着门窗,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啸。大堂里的住客们早已受不了这彻骨的寒意与喧嚣,纷纷起身,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回房休息。

“风雪太大,今夜怕是难以安枕。”穆之看着窗外,眉头微蹙,对东野轩和穆婉儿低声道,“轩兄,婉儿,回房后警醒些。此地龙蛇混杂,不可大意。”

“明白。”东野轩手按在桌下腰间的短刀柄上,沉声应道。

穆婉儿也郑重点头:“师兄放心,我会留意的。”她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药囊。

天字一号房,住着那位从南方来的富商钱老爷。他晚饭时红光满面,嗓门洪亮,显摆着腰间那块水头极足、翠色欲滴的龙凤玉佩,言谈间尽是此行要收购多少上等皮货的大生意,出手打赏小二也格外阔绰。此刻,那扇雕花木门紧闭,隔绝了内里的富贵与门外的风雪。

掌柜打着大大的哈欠,最后巡视了一遍大堂,用力推了推门栓,又检查了窗闩,确认都锁牢了,才揉着酸涩的眼睛,拖着疲惫的步子回了后堂歇息。值夜的小二裹着一件破旧的棉袄,蜷缩在尚有余温的炉边条凳上,头一点一点,很快便被炉火的暖意和风雪的催眠曲拖入了沉沉的梦乡。

客栈彻底陷入沉睡,只剩下风雪的狂啸统治着黑夜。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子时前后,风雪最癫狂的时刻——一声极其短促、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扼在喉咙深处的闷响,突兀地撕裂了风雪的背景音。它短暂得像幻觉,更像是厚重棉被下的一声压抑的呛咳,瞬间就被窗外更猛烈的风嚎粗暴地吞噬、碾碎。紧接着,是某种重物沉闷地、软软地撞击地面的声音,同样轻微,带着一种不祥的粘滞感。

蜷在炉边的小二在睡梦中咂了咂嘴,无意识地往温暖的方向缩了缩脖子,鼾声依旧。

楼上某间客房内,穆之似乎被一种难以言喻的警觉惊醒,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侧耳倾听片刻,却只闻窗外鬼哭狼嚎般的风声。他以为是风雪作祟,或是自己过于紧张,翻了个身,试图再次入睡。隔壁的东野轩,保持着忍者惯有的浅眠,也捕捉到一丝异样,但他迅速判断那声响更可能来自客栈结构在狂风中的呻吟,而非近在咫尺的危险,便再次沉入警戒式的休憩。穆婉儿则因疲惫和药效,睡得稍沉。

窗边的角落,阿尔忒弥斯银色的睫毛似乎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是单纯地穿透风雪投向虚无的黑暗,而是短暂地、仿佛无意识地扫过了楼上穆之房间所在的方向。 那声异响清晰地落入了她的耳中,但她的表情依旧如冰封的湖面,不起波澜。对客栈内发生的变故,她依然漠不关心,但这份漠然之中,似乎多了一分对某个特定对象(穆之)所在方位极其短暂的、近乎本能的确认。那杯清水,依旧冰冷地放在她面前,未曾晃动分毫。那声异响,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穆之和东野轩的心湖中只激起微澜便被压下,而在阿尔忒弥斯的心湖中,它或许连涟漪都未曾泛起,只是让那片冰封的寂静中,短暂地映过一道模糊的影子——一个属于穆之房间方位的影子。 随即,一切重归那无边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