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的恐怖景象让巡检司的衙役们彻底慌了手脚。那颗被冰凌钉死、口中含玉的头颅,正对着宁古塔的方向,如同一个来自地狱的控诉。迷信和恐惧在衙役中迅速蔓延,“雪夜无头客索命”的低语此起彼伏,现场一片混乱,甚至没人敢立刻上前取下头颅。
穆之却心如冰镜。阿尔忒弥斯昨夜提供的线索——清晰的声响顺序(行凶→离开房间→半炷香后开启地窖门)、脚步声路径(二楼→楼梯口→消失)、以及那残留的混合了铁锈(血)与特殊油脂的气味——此刻在他脑海中形成了一条清晰的行动轨迹。结合“宁古塔的债”和钱老板身份的巨大疑点,凶手的范围急剧缩小:此人必须熟悉客栈结构、能合理接近地窖、且极可能与宁古塔的旧怨有关!
他迅速避开混乱的衙役,低声对同伴下达指令:
“轩兄,盯紧客栈所有人,尤其后厨及能自由进出地窖者。留意谁神色有异,或试图趁乱离开。” 东野轩眼神一凛,如同融入阴影,锐利的目光无声地扫过大堂和后厨入口。
“婉儿,留意任何异常气味,特别是昨夜弥斯提到的那种油脂混合血腥的味道,哪怕极淡。”慕婉儿深吸一口气,医者的敏锐嗅觉全开,努力在混乱的气味场中捕捉目标。
“弥斯,”穆之看向银发女子,“那特殊油脂的气味,此刻在客栈内,可还能感知到源头?”
阿尔忒弥斯银眸微阖,仿佛隔绝了周遭的喧嚣。片刻,清冷的声音响起:“大堂气味混杂,难以分辨。但…后厨区域,灶台下方堆积柴薪的角落,有类似昨夜残留的微弱气味源,比别处清晰。”
后厨!柴薪堆!
穆之眼中精光爆射。他立刻走向被衙役看守、几乎吓瘫的掌柜,语气沉稳却带着迫人的压力:“掌柜的,昨夜值夜后,除了小二,还有谁最后离开大堂?尤其是…去过地窖或后厨的人?仔细想!”
掌柜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官…官爷…小六子值夜,睡在炉边…后…后厨的张墩子!对,是张厨子!他…他每晚最后锁地窖门!昨…昨夜风雪太大,他说怕柴火受潮,抱了一捆干柴去灶台下堆着…对,是他!锁门抱柴都是他!”
“张厨子现在何处?”穆之追问,语气不容置疑。
“应…应该在厨房…备…备晌午饭…”掌柜话音未落,东野轩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贴近了通往后厨的门帘。
后厨内,一个身材敦实、面相憨厚的中年汉子(张厨子)正心神不宁地剁着一大块冻硬的羊肉,额角布满细密的汗珠,眼神不时惊恐地瞟向窗外乱葬岗的方向。沉重的砍刀落下的节奏杂乱无章。当门帘微动,东野轩那双仿佛能穿透人心的锐利眼眸锁定他时,张厨子浑身剧震,手中的砍刀“哐当”一声重重砸在厚实的木砧板上,火星四溅!
“张师傅,”穆之紧随其后步入厨房,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张厨子紧绷的心弦上,“灶台下的柴堆里,除了干柴,还藏着什么?”
张厨子脸色瞬间由黄转白,再由白转青,嘴唇剧烈哆嗦着:“官…官爷…小的…小的不明白您说什么…”
“昨夜子时,二楼天字号房的闷响,重物倒地,脚步声快速移动到楼梯口消失…”穆之步步紧逼,“约莫半炷香后,地窖门开启的声音…这些,都有人听见了。”他目光如炬,盯着张厨子下意识在油腻围裙上用力搓揉、几乎要搓破皮的双手,“还有你手上这味道,洗了又洗,却还是盖不住那股…混合了特殊兽脂保养油和血腥的铁锈味!”
慕婉儿站在穆之身侧,肯定地点点头,她的鼻子不会错认这种独特的气味组合。
“宁古塔的债…”穆之缓缓吐出这四个字,如同最后的审判,“钱有财,当年押送流放队伍的军需官…他欠下的血债,该还了,是吗?”
“宁古塔——!”这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张厨子心上。他最后一丝伪装彻底崩溃,双腿一软,烂泥般瘫坐在冰冷油腻的地面上,涕泪横流,发出野兽般的哀嚎:“是他!钱有财!这个披着人皮的畜生!他根本不是皮货商!他是当年押我们去宁古塔的军需官!就是他!勾结山匪,克扣了御寒的棉衣和救命的粮草!我爹!我大哥!还有几十号同乡兄弟!不是活活冻死在半路,就是进了宁古塔那鬼地方…再也没能出来!”他嘶吼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窗外老槐树的方向,充满了刻骨的仇恨,“我…我这条命是爹从死人堆里推出来的!我逃出来…隐姓埋名…在这鬼地方当厨子,就…就是为了等这一天!等着亲手宰了这个畜生!”
真相大白:
1. 动机:血海深仇!张厨子(本名张铁山)是当年宁古塔流放惨案的幸存者,父兄及同乡数十人因钱有财贪墨御寒物资和口粮而惨死。隐忍多年,只为复仇。
2. 手法全揭秘:
行凶:利用厨子身份熟悉客栈布局和作息。昨夜子时,趁风雪最大、小二沉睡之际,潜入二楼天字一号房。用沉重的剁骨刀背(模仿“撕首”效果)猛击钱有财后脑制造闷响,再以利刃割喉(倒地声)。干净利落。
处理头颅与伪装:将头颅装入预先备好的厚实油布袋。穿上特制的厚重皮靴——靴底装有可拆卸、带有尖锐爪钉的沉重金属爪套(模仿巨大爪印,爪套可拆卸)。带着头颅离开房间,故意在走廊留下指向地窖的爪印(阿尔忒弥斯听到的脚步声)。
地窖行动与爪印消失:半炷香后(制造时间差迷惑),开启地窖门(阿尔忒弥斯听到)。进入地窖后,迅速脱下特制的爪靴,换上一直藏在灶台下柴堆里的另一双普通旧棉鞋。将沾血的外衣、油布袋和拆卸下来的金属爪套,深深塞入柴堆深处(特殊油脂味来源——爪套需涂抹兽脂防锈,混合了血腥)。头颅则暂时藏在冻肉堆一个不起眼的夹缝里(利用低温延缓腐败,打算稍后处理)。
离开:换鞋后,从容锁好地窖门离开。爪印只到门口消失,因为他进去后就脱了“爪鞋”,穿着普通鞋子出来。
布置乱葬岗:清晨,趁衙役刚到、客栈一片混乱,借口去后山拾柴(客栈紧靠后山),将头颅带到乱葬岗。用就地取材的巨大天然冰凌(选尖锐者),残忍贯穿头颅钉在老槐树最高处。将虎符玉佩塞入死者口中——这玉佩是钱有财当年克扣的、属于某个被流放的重要人物的赃物,也是他身份和罪行的铁证!正对连化城和宁古塔方向,是向死难同乡“献祭”,也是向世人宣告复仇完成!
3.“黑煞虎”与“无头客”传说:张厨子知晓“黑煞虎”旧事,故意模仿其“虎爪印”标志制造恐慌。再利用当地“雪夜无头客”的恐怖传说,将案件引向超自然方向,扰乱官府调查,掩盖人为痕迹。
“那玉佩…是我爹临死前,从钱有财这畜生身上偷偷扯下的!是他们贪赃枉法、害死我爹他们的证据!也是这畜生的催命符!”张厨子(张铁山)惨笑着,从柴堆最深处扒拉出那对还沾着油脂和暗红痕迹的冰冷金属爪套,以及一件卷着的、带着大片深褐色污渍的旧棉袄。“这爪套…是我省吃俭用,找城外老铁匠偷偷打的…就想让这畜生死前也尝尝…被野兽撕碎的滋味!”
衙役们一拥而入,将彻底崩溃的张铁山锁拿。所谓的“雪夜无头客”索命,不过是一个饱含血泪的复仇者,利用传说精心布置的一场血腥复仇。地窖的爪印之谜、消失的头颅、诡异的仪式现场,都在这残酷的真相面前,找到了冰冷而现实的答案。
风雪似乎小了些,但连化城上空压抑的气氛并未散去。巡检司忙着清理现场,押走人犯,处理那颗令人毛骨悚然的头颅。穆之看着张铁山被拖走的、佝偻而绝望的背影,又低头看着手中那枚作为证物被衙役头目塞过来的、染血的虎符玉佩。玉佩背面的扭曲符号,在惨淡的天光下,透着一股沉甸甸的阴冷。
“宁古塔的债…”穆之低语。一个军需官就能一手制造如此惨剧,那宁古塔本身,这座吞噬了无数生命的流放之地,又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黑暗和血腥?张铁山能逃出来复仇,那宁古塔内部,是否还盘踞着更庞大、更危险的力量?这枚牵扯出黑煞虎旧事的玉佩,是否只是冰山一角?钱有财来此“收债”,收的又是什么债?与谁交易?
“师兄,”慕婉儿看着穆之凝重的神色,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
“嗯。”穆之将玉佩用布包好,收入怀中,眼神恢复决断,“速去采购干粮、炭火和御寒之物,我们即刻启程。此案虽破,但牵扯甚广,恐有后患。”他看向阿尔忒弥斯和东野轩,三人均无异议。
马车很快驶离了笼罩在死亡阴影下的悦来客栈和连化城,再次没入茫茫无际的雪原。身后,是刚刚结束的血案与喧嚣;前方,是归家的漫漫长路,以及风雪那头,宁古塔如同巨兽蛰伏般的、沉默而巨大的阴影。怀中的虎符玉佩冰凉坚硬,像一块来自深渊的寒冰,时刻提醒着他们,这辽州苦寒之地,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阿尔忒弥斯坐在车厢一角,银眸透过车窗,望着宁古塔方向。风雪渐弱,但那片被绝望和仇恨浸透的土地,在她眼中,却比任何怨灵传说都更加沉重。那是由无数张铁山这样的血泪、无数钱有财这样的贪婪,以及庞大官僚体系下的冰冷残酷所共同构筑的——真实的人间地狱。马车颠簸前行,碾过积雪,驶向未知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