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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衣冠谋冢 > 第8章 二人转血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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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骁攥着那份轻飘飘却重如千斤的“自戕”验尸报告,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冰冷的油墨气味混着衙门特有的陈腐气息钻进鼻腔,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在心上。师父咽喉那道伤口,深、直、狠,快准得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不留。师父是右利手,左手切个菜都笨拙,怎么可能用左手给自己喉间来上这样一刀?更别说那后台窗棂积雪上新鲜的剐蹭痕——分明是有人潜入的铁证!官府的结论,是拿他们当瞎子糊弄!

风雪在戏园大门外呼啸,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却让园内压抑的死寂更加刺耳。悲愤像滚烫的岩浆在陈骁胸腔里奔突,烧得他双眼赤红。师父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官府靠不住,那就自己找!

趁着官差们还在前院围着知府大人和那位突然驾临、气势惊人的巡察御史打转,陈骁像一道融进阴影里的风,悄无声息地潜回了师父赵铁山那间狭窄却堆满回忆的卧房。炕是冷的,空气里还残留着师父常用的旱烟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膏气息。他凭着记忆,摸索到炕沿内侧一块松动的砖头,用力抠开。冰冷的炕洞深处,一个用厚厚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静静躺着。

是师父的日记本。纸页早已泛黄卷边,墨迹也因岁月和潮湿而洇开。陈骁颤抖着翻开,借着窗棂透进的微光,那些饱蘸血泪的字迹撞入眼帘:

「…腊月廿三,雪大如席。野狐岭背风处,撞见一队狄戎游骑在追一个血葫芦似的人!是咱们的斥候!他怀里死死护着什么…三个狄狗围上去,刀光劈下来…斥候大哥硬生生用肩胛骨扛住一刀!血喷得老高…他倒下前,眼珠子瞪着我藏身的雪窝子,拼尽最后力气,撕下自己前襟一块被血浸透的布,团了团,用尽力气扔过来…哑着嗓子喊:‘娃子…交给…戍边卫队…不能…落在狄狗手里…’」

「…我揣着那块滚烫的血布,在雪地里趴到天黑…后来才知道,斥候大哥咽气前,用血在雪地上写了几个字…他有个刚出生的闺女…托付给了山下的稳婆…那血布,我缝在了唱《抗狄英烈传》的戏服里,戏服在,英魂就在…」

「…十年后,我找到了那闺女…她娘生她时难产去了…我把她接回戏班,她随她娘姓柳,叫柳莺…莺儿有灵性,爱听我唱抗联的戏…后来,她成了我的妻…这《抗狄英烈传》的本子,就是莺儿临终前,撑着最后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念,我一个字一个字记下的…她说,爹的血,不能白流…戏,要唱下去…唱给天下人听!」

泪水终于决堤,滚烫地砸在脆弱的纸页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师父一生背负的秘密,师娘柳莺的身世,还有这《抗狄英烈传》承载的沉甸甸的忠魂烈血…原来这才是师父的根!是“一阵风”的魂!那块血布,是英烈的遗志,是师父和师娘半生的守候!凶手将它缝在师父的致命伤上,是何等恶毒的亵渎!

“砰!砰!砰!”

粗暴的敲门声骤然响起,如同丧钟敲打在陈骁紧绷的神经上。他猛地将日记本塞回油布,胡乱塞进炕洞,抹了一把脸,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门外风雪卷进一股浓烈的劣质烟草味。一个身材精瘦、穿着臃肿皮袄的男人堵在门口,脸上一条狰狞的刀疤从眉骨斜劈到嘴角,像条僵死的蜈蚣。是黑水路上专放印子钱、倒腾黑货的“疤脸张”。他嘴里叼着半截烟卷,浑浊的眼珠上下打量着陈骁,皮笑肉不笑地开口:

“骁子,节哀啊。” 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铁,“你师父走得急,可这账…不能黄了不是?年前他为了置办新行头,在我这儿拿的五十两印子钱,利滚利,如今可不止这个数了。”他伸出三根裹着肮脏皮套的手指,晃了晃,“拿不出现银,也好说。听说…你们班子里那《抗狄英烈传》的剧本,是个孤本?抵账,正合适。”

剧本?陈骁心头剧震,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疤脸张怎么会知道剧本的特殊?!他强压着翻腾的杀意,目光下意识扫过对方腰间。

那里,斜插着一柄套在棕色鲨鱼皮鞘里的短刀。刀鞘很旧,磨损严重,但鞘口处镶嵌的一圈黄铜箍上,一个特殊的、形似盘绕毒蛇的阴刻纹饰,在昏光下清晰可见!

那纹饰!陈骁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仵作验尸时,他隔着人群,死死盯着师父喉间那道致命的细长伤口边缘——伤口深处,似乎就残留着一点点极其细微的、与这刀鞘纹饰凹槽完全吻合的…特殊压痕!是了!那伤口绝非剃刀片能造成!剃刀片是障眼法!真正的凶器,是这把藏在鞘中的、有着独特纹饰的薄刃快刀!

怒火瞬间吞噬了理智,血液在耳中轰鸣!陈骁的右手猛地握向藏在后腰的匕首柄!就是这个人!为了逼债,为了抢剧本,杀了师父!还用那种恶毒的方式侮辱英灵!

“怎么?想动手?”疤脸张似乎早料到他的反应,非但不退,反而向前逼了半步,烟头的红点在黑暗中明灭,映着他脸上那道狰狞的疤,如同恶鬼。“小子,别犯浑。你那几下子,不够看。”他阴恻恻地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毒蛇吐信,带着冰冷的恶意,“你以为…你师父就为那点印子钱?蠢!那块血布…嘿嘿…当年野狐岭死的那个斥候,怀里护着的可不是寻常军情!那是…大雍朝埋在狄戎高层的细作名单!狄戎人悬赏了十年要找的宝贝!多少人惦记着?你师父把它缝在戏服里,当个念想?蠢透了!那剧本…”他嗤笑一声,浑浊的眼珠里闪烁着贪婪和残忍的光,“怕也不止是唱戏用的吧?你师娘柳莺…她爹临死前写在雪地上的东西,真就没传下来?”

轰隆!

陈骁脑中仿佛炸开了一道惊雷!细作名单!狄戎悬赏!师娘的父亲写在雪地上的东西?师父的日记里并未提及这个!疤脸张怎么会知道得如此详尽?!这哪里是简单的谋财害命?这分明是冲着那要命的名单,冲着《抗狄英烈传》剧本里可能隐藏的秘密来的!

剧本!绝不能落在疤脸张手里!但此刻硬拼,无异于送死!师父的仇,戏班的根,英烈的秘密…必须有人传下去!

杀意如同实质的冰棱,在陈骁眼底疯狂凝结、蔓延。他握着匕首柄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疤脸张似乎很享受猎物这种濒临爆发的挣扎,嘴角咧开,露出焦黄的牙齿,带着猫戏老鼠般的残忍。

就在这时,戏园前院方向,传来一阵清晰的、不容置疑的号令声,穿透风雪,清晰地灌入两人耳中:

“巡察御史大人有令!戏园内外即刻戒严!所有人等,无令不得擅动!违令者,以抗旨论处!”

是东野轩那标志性的、带着金石之音的冷厉嗓音!

疤脸张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浑浊的眼珠里飞快地掠过一丝忌惮和惊疑。巡察御史?那个新来的煞星?他怎么还没走?还直接接管了这里?!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冰水浇头,让陈骁几近沸腾的杀意猛地一窒。一线生机!他强行压下扑上去拼命的冲动,身体依旧紧绷如弓,但握刀的手却微不可察地松了一丝力道,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疤脸张脸上,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砾摩擦:

“名单…剧本…你想要?”他嘴角扯出一个同样冰冷、带着血腥味的弧度,“可以谈…但这里,现在不是地方。巡按大人的卫队,就在外面。”

疤脸张眼神闪烁不定,显然在急速权衡。巡察御史的名头和那冰冷的“以抗旨论处”让他感到了压力。他阴狠地剜了陈骁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骨头里,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小子,算你命大…暂时。”他猛地吸了一口烟,将烟蒂狠狠摔在雪地里,用脚碾灭,“东西,给我看好了!敢耍花样…老子让你整个戏班,给你师父陪葬!”

说完,他裹紧皮袄,像一头钻入风雪的黑狼,迅速消失在通往侧门的小径阴影里。

陈骁站在原地,风雪灌进领口,刺骨的寒冷却远不及心底的冰窟。他缓缓松开握着匕首的手,掌心全是粘腻的冷汗。他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指,又猛地抬头,望向灯火通明、已被巡察卫队封锁的前院方向,眼中翻涌着刻骨的仇恨、冰冷的决绝,以及一丝在绝境中抓住的、微渺却无比清晰的希望。

师娘临终托付的剧本…父亲用血守护的名单…师父用命传承的英魂…还有疤脸张和他背后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这一切,必须由他,亲手揭开!而那位手握尚方剑、代天巡狩的孤大人…或许,是这风雪寒夜里,唯一能斩破黑暗的利刃!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怀中那油布包裹的日记本按得更紧,毅然转身,朝着被巡察卫队把守的前院,迈出了沉重的脚步。每一步,都踏在刀锋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