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常委会会议室里,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窗外七月的骄阳炙烤着大地,蝉鸣聒噪,却丝毫透不进这间被深色窗帘和厚重地毯隔绝的空间。椭圆形的红木长桌旁,云州省权力核心的十几位人物正襟危坐,只有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和偶尔的轻咳打破沉寂。议题已近尾声,省委书记郑国锋正准备做总结发言,他沉稳的声音在室内回荡:“……关于下半年经济工作的重点,尤其是传统产业转型和土地集约利用试点,政研室牵头制定的方案方向明确,措施具体,我看……”
“郑书记,请允许我补充一点看法。”一个略显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分量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截断了郑国锋的话头。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发言的是省政协主席张为民。他微微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双手交叉置于腹前,脸上挂着惯常的、仿佛用尺子量过角度的微笑,镜片后的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直射向坐在书记右手边、记录席稍后位置的卜皓。
“卜副秘书长年轻有为,干劲十足,这点大家有目共睹,”张为民语调平缓,像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政研室在其领导下,近期也确实拿出了不少重量级报告。”他话锋陡然一转,笑容里掺进一丝冰冷的探究,“不过,我听到下面一些地市的同志反映,政研室的手,似乎伸得有点长了?”
会议室里的空气骤然绷紧了几分。组织部长高杨端起茶杯,掩饰性地啜了一口;政法委书记的目光在张为民和卜皓之间逡巡;省长刘伟则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笔记本,食指无声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看不出情绪。纪委书记王援朝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眼神瞬间变得警惕。
张为民似乎很满意这效果,继续道:“比如,关于土地集约利用试点方案的调研和推进,这本是省政府相关职能部门和地方政府的权责范围。政研室提供宏观政策建议,这无可厚非。但据我所知,卜副秘书长近期亲自带队,深入星洲、林城等地,不仅直接插手具体地块的处置方案,甚至对一些地方政府的正常施政流程提出质疑,召集地方负责同志开协调会,这……是不是有点越俎代庖了?”他摊了摊手,笑容里带上一点恰到好处的无奈,“地方上的同志有顾虑啊,担心这样下去,会干扰正常的工作秩序,影响地方的积极性嘛。我们讲‘放管服’,讲优化营商环境,核心是尊重市场规律,尊重地方的首创精神和施政自主权。过度干预,恐怕……适得其反?”
每一句话都像裹着蜜糖的毒刺,看似站在全局和地方立场,实则字字诛心,直指卜皓“揽权”、“越位”、“干扰地方”。矛头明指卜皓,暗藏的锋芒却直指他背后的郑国锋。
郑国锋面无表情,只是放在桌面上的右手食指,微不可察地向上抬了一下,随即又稳稳落下。这个细微的动作,卜皓看到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瞬间涌起的、被当众构陷的怒意和一丝因预警异能而提前感知到的、针扎般的细微危机感。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张为民,脸上甚至浮现出一抹谦逊而略带困惑的笑意。
“感谢张主席的提醒和关心。”卜皓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有穿透力。他没有急着辩解,而是将手边一份厚厚的文件轻轻推到桌子中央。“关于张主席提到的‘过度干预’问题,我想,或许是一些同志对我们政研室的职能定位,以及省委省政府近期下发的相关文件精神,理解上存在些许偏差。”
他翻开文件的扉页,手指点向其中一行加粗的文字:“这是去年底省委常委会审议通过、由办公厅印发的《关于加强省委政策研究室职能作用的若干意见》。”他的目光扫过在座的常委,最终落在张为民脸上,“文件第三条明确规定:‘省委政策研究室是省委决策的核心参谋机构,承担省委重大决策部署的前期调研、政策研究、方案拟定、督促落实及效果评估职责。根据工作需要,经省委主要领导批准,可就重大政策落实中的难点、堵点问题,召集相关部门和地方进行专项协调。’”
卜皓的语气不卑不亢,却字字如钉,将“省委主要领导批准”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张为民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
“至于星洲、林城等地的具体工作,”卜皓紧接着翻开另一份文件,里面是翔实的图表和数据,“我们所有行动,均严格遵循省委关于土地集约利用试点的专项部署要求,针对的正是试点推进中出现的、地方政府自身难以协调解决的重大堵点。比如林城开发区,规划用于高新技术产业落地的核心区块,被三家历史遗留的‘僵尸企业’以极低租金长期占用,涉及复杂的债务和职工安置问题,地方协调一年未有实质进展,严重拖慢全省产业布局。星洲市南郊,一块已征收三年、规划为保障房用地的土地,因原属某村集体资产处置纠纷,长期闲置荒废,引发群众持续上访。这些都是我们在前期调研中地方同志主动反映、迫切希望省级层面介入协调解决的硬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