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务府总管李德全捏着那枚小小的珍珠耳坠,只觉得手心滚烫。
这东西是在清理兰贵人摔倒现场时,从碎裂的花盆底部的泥里翻出来的。
它不属于凤鸾宫,也不属于瑶华宫,李德全在这宫里当差数十年,一眼就认出,这是永安宫徐婕妤的款式。
一个时辰前,他刚刚将那份“宫女失手,意外滑倒”的卷宗呈报御前,皇帝批了个“知”字,此事便算盖棺定论,可如今,这枚耳坠的出现,却像是将那张轻飘飘的卷宗,烧出了一个窟窿。
李德全在寒风中站了许久,终究没有声张,而是揣着耳坠,悄悄地再次求见皇帝,将东西呈了上去。
养心殿内,皇帝看着那枚沾着干涸泥土的耳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用两根手指捻起,端详片刻,随即便将其丢进了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黑漆小匣子里。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李德全躬身告退,走出大殿时,后背已是一片冷汗。
他知道,这不是皇帝不信,而是皇帝暂时不想追究。
这枚小小的耳坠,就像悬在永安宫头顶的一把刀,什么时候落下来,全凭君心。
……
汀兰轩的秋色,似乎比别处更萧索几分。
安美人坐在窗前,看着满地枯黄的落叶,神情复杂。
兰贵人小产的消息,像一块巨石,砸碎了后宫暂时的平静,也砸醒了她。
她想起当初围场遇险,自己奋不顾身挡在皇上身前,也因此从一个不起眼的才人晋为美人。
这一切,固然有她自己的勇气,但更多的是事后瑾昭仪的周旋与提点。
白若曦曾告诉她,救驾之功是敲门砖,但恩情总有耗尽的一天,想要在这宫里活下去,最终还是要靠自己。
她一直记着这份恩情,也享受着瑾昭仪羽翼下的安稳。
可如今,看着徐婕妤和惜容华都有了皇子傍身,地位日益稳固,再看看兰贵人,即便有皇后做靠山,一个“意外”便能让她从云端跌入尘埃。
安美人忽然明白了,依附于人,终究是镜花水月。
瑾昭仪能护她一时,却不能护她一世。她必须要有自己的立身之本。
她不能再这样安于现状,只靠着一份旧日的功劳过活了。
安美人缓缓站起身,走到妆台前,看着镜中那张尚算明媚的脸。
她伸手,抚上肩膀处那道已经愈合的疤痕。
这里,曾为他流过血。这便是她最大的资本。
“来人。”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坚定,“去瑶华宫递牌子,就说本宫前来向瑾昭仪娘娘请安。”
她要去告诉白若曦,自己已经想通了。
她要争,为了自己,也为了不辜负白若曦当初的提携。
……
凤鸾宫内,皇后将一碗上好的人参燕窝粥,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她气得浑身发抖。
兰贵人这颗棋子,她花了多少心思去扶持,眼看就要成了气候,能给白若曦添天大的堵,却这么不明不白地废了!
她不信那套“意外”的说辞,定是白若曦那个贱人动的手脚!可她没有证据,只能眼睁睁看着白若曦挺着肚子,协理六宫,风光无限。
就在她气血翻涌之际,心腹宫女呈上了一份密报。
皇后看完,原本盛怒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阴冷的笑意。
——一枚属于徐婕妤的耳坠,出现在了兰贵人的案发现场。
好,真是太好了!
皇后并不关心徐婕妤是否真的动了手,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成了一个绝佳的由头。
“去,传徐婕妤,就说本宫得了些新鲜的贡橘,请她和五皇子来一同品尝。”
半个时辰后,徐婕妤带着五皇子,来到了凤鸾宫。
皇后屏退了左右,亲自抱过仍在襁褓中的五皇子,脸上是慈母般的疼爱:“瞧瞧我们五皇子,长得可真像皇上。”
徐婕妤心中忐忑,不知皇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皇后逗弄了一会儿孩子,才状似无意地开口:“妹妹真是好福气,有五皇子傍身,这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她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一丝怅然:“只可惜啊,如今宫里,瑾昭仪圣眷正浓,又身怀龙裔。她若再生下个皇子,便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所生,身份贵重。妹妹你说,届时,皇上的心,还会向着谁呢?”
徐婕妤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姐姐知道你是个聪明人,”皇后放下五皇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襁褓,“灵婕妤虽有四公主,但她是太后的侄女,与我们不是一条心。惜容华那个人,就是个闷葫芦,只知道跟在瑾昭仪屁股后面,不足为惧。如今这宫里,能与瑾昭仪抗衡的,唯有你我。你若愿意……本宫,定会助你和五皇子,更上一层楼。”
这是拉拢,更是裹挟。徐婕妤看着皇后那双势在必得的眼睛,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瑶华宫内,白若曦正与前来拜访的惜容华说着话。
惜容华性子单纯,如今虽有了六皇子,却依旧凡事都以白若曦马首是瞻。
“姐姐,兰贵人的事,外面都传是您……”惜容华小声地问,脸上满是担忧。
“传言止于智者。”白若曦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传言。你只需记住,管好自己宫里的人,照顾好六皇子,便是帮了我最大的忙。”
她心里清楚,兰贵人这事,是她亲手点的火。
但现场干净利落,皇后抓不到任何把柄。
可她总觉得,这火烧得太过顺利,顺利得让她有些不安。
就在此时,琳琅进来通报,说安美人前来请安。
白若曦宣了安美人进来。看着那个曾经满足于现状、如今却满眼决绝的女子,白若曦瞬间明白了她的来意。
她这是,想通了。
白若曦心中欣慰,亲自拉着她坐下:“妹妹今日气色不错,看来是想明白了。”
安美人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姐姐,我想明白了。我不想再这样碌碌无为下去,求姐姐指点迷津。”
白若曦赞许地点点头。她等的就是安美人这句话。一个主动的盟友,远比一个被动接受保护的人有用得多。
“你能想通,再好不过。”白若曦压低声音,“你的优势,不在别处,就在皇上心中那份‘亏欠’。你只需……”
她凑到安美人耳边,低语了几句。安美人的眼睛越来越亮,最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送走了安美人和惜容华,白若曦正准备歇下,小禄子却从外面匆匆进来,脸色凝重。
“娘娘,”他压低了声音,“奴才安插在冷宫的人,递了消息出来。”
白若曦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柔妃娘娘……她……她想见您。”小禄子从袖中取出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纸条,递了上去。
白若曦展开纸条,上面没有称谓,没有落款,只有寥寥七个字,字迹潦草而急切。
“雀非猎人,蝉亦非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