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天,秋老虎的余威尚在,阳光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在地面洒下斑驳的光影。
农大的阶梯教室里,弥漫着一股旧书本、粉笔灰和青春荷尔蒙混合的奇特味道。
经历过半个月“惨无人道”的军训,大部分新生都像被霜打过的茄子,蔫头耷脑地瘫在座位上,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回味着昨晚的散伙饭和对未来的憧憬。
唯有林飒是个例外。
她坐在教室中后排靠窗的位置,身姿挺拔如松,那是在军训中刻入骨髓的姿态。宽大的军训服早已换下,今天她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衬衫,衬得她那张本就精致的脸庞愈发干净清透,皮肤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她的面前摊开着一本崭新的《植物病理学》,手指无意识地在书页边缘轻轻摩挲。
她不是在预习,而是在适应。
适应这个和平年代的知识体系,为自己那身来自末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能力,寻找一个最坚固、最科学的“外壳”。
“哎,你们听说了吗?今天这堂课的教授,是咱们农学院的‘四大名捕’之首,钱老怪!”前排一个男生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对同桌说。
“钱老怪?什么鬼外号?”
“钱振国教授啊!学术牛人,但性格古板得像从土里刨出来的古董,最恨学生投机取巧,挂科率全校第一!谁上他的课,都得脱层皮!”
议论声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林飒耳中。
她的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精神力早已如一张无形的网,覆盖了整个教室。每个人的心跳、呼吸、窃窃私语,都像一条条数据流,在她脑中清晰地呈现。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出现一个身影,所有的嘈杂声戛然而止。
来人约莫五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鬓角已经花白。他穿着一身半旧的蓝色卡其布中山装,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脸上架着一副厚重的老花镜,镜片后面是一双锐利而审视的眼睛。
他就是钱振国。
他手里提着一个磨得发亮的皮质公文包,走到讲台前,将包“啪”地一声放下。
原本还有些懒散的学生们,瞬间坐直了身体,一个个正襟危坐,表情严肃得像是要上战场。
钱振国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目光扫过整个教室。
他的视线在每个学生脸上一一划过,带着一种老学究特有的挑剔和严苛。
开学前,他就听说了这届新生的“光辉事迹”。
尤其是一个叫林飒的女同学,省状元,军训标兵,射击五十环,野外急救堪比专业医生,名头一个比一个响亮。
在钱振国这种一辈子都奉献给书本和土地的学者看来,这些名头过于花哨,甚至带了点哗众取宠的味道。
真正的学者,应该沉稳,内敛,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研究中去,而不是在这些旁门左道上出风头。
省状元?
那更应该以身作则,做学问的表率!
他的心里,已经给林飒打上了一个“需要重点敲打”的标签。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最后,准确无误地定格在林飒脸上。
周莉坐在前排,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钱教授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她心中一阵狂喜,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
太好了!
她最喜欢的就是这种不讲情面的老古董教授!
林飒,你军训时再风光又如何?在真正的学术权威面前,你那些小把戏根本上不了台面!
她仿佛已经预见到林飒接下来要当众出丑的画面,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开学第一课,我们不讲太多理论。”
钱振国开口了,声音沙哑,但吐字清晰。
“我先了解一下同学们的基础。”
他扶了扶眼镜,那双锐利的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再次锁定了林飒。
“那位军训标兵,林飒同学,请你站起来一下。”
来了!
全班近百名学生的目光,“唰”的一下,像聚光灯一样,齐齐打在了林飒身上。
有好奇,有同情,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准备看戏。
周莉更是激动得指甲都快掐进了肉里,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看吧!让你出风头!钱老怪第一个就拿你开刀!
林飒在一片寂静中缓缓站起身。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白衬衫的衣角随着她的动作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神情淡然,仿佛被点名的不是自己。
那双清亮的杏眼平静地回望着讲台上的钱振国,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或慌乱。
这份镇定,让钱振国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既然你是省状元,军训时又表现得那么‘全能’,想必基础知识一定很扎实。”
“那你来回答一下,如何从初期病征上,精准区分马铃薯晚疫病和早疫病。并详细阐述,针对这两种由不同病原体引起的病害,在农业生产中,其防治机理的根本性差异是什么。”
话音落下,整个教室陷入了一片死寂。
大部分新生脸上都写满了茫然。
马铃薯?他们吃过。
病?他们也生过。
但这两个词连在一起,后面还跟着一长串听都没听过的术语,那简直就是天书!
“我的妈,这问题是人能回答的吗?”
“晚疫病?早疫病?听着跟绕口令似的,有区别吗?”
“我感觉这问题,就算把书给我抄,我都找不到答案在哪一页!”
后排有几个胆大的男生,已经开始交头接耳,脸上全是见了鬼的表情。
周莉的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这个问题,她听自己学农学的表哥提过一嘴,据说是大三专业课的考点,而且还是最难的那种!
用这种问题来为难一个刚入学的新生,简直就是用宰牛刀杀鸡!
杀人诛心啊!
周莉的眼神里充满了恶毒的快意。
林飒,我看你这次怎么下得来台!你不是神枪手吗?你不是急救专家吗?有本事你用子弹把答案打出来啊!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看这个从开学起就一直站在风口浪尖上的“冰山校花”,如何被教授的专业铁拳当场Ko。
他们等着看她脸色涨红,支支吾吾,最后在一片哄笑声中狼狈坐下。
然而,林飒只是静静地站着。
阳光透过窗户,在她纤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她平静地看着钱振国,仿佛对方问的不是一个刁钻的学术难题,而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常识。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