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春却不认同这番话,将手中羊毫笔放下,带着暖意的双手用力握住赖嬷嬷的手,一双大眼直勾勾的盯着她,语气坚定:“嬷嬷于我不过相识两日,但我心中早已将您视为长辈,今日这话若不是真心疼爱我之人,如何说得出。”
赖嬷嬷双眸含泪,怔怔的看着她,耳边又传来姑娘的声音:“等回去后,我向外祖母将嬷嬷您要过来,您可愿意陪在我身边。”
赖嬷嬷破涕为笑,手背抹泪,嗓音哽咽:“如何不愿意,只要姑娘不嫌弃我是老骨头就好。”
“嬷嬷可不老。”奚春低声嘟囔,就是四五十都能一枝花,她觉着汴京女子都该向奚老太学习,何况这两天下来她觉得这嬷嬷真的很不错,懂的又多,替自己着想,还不多嘴。
赖嬷嬷说这话确是真心实意,老太太年纪上来了,看不得身边伺候的人都是老媪,偏爱些十几岁的年轻姑娘,她也不过是指挥院子里人浆洗打扫,有时还得被年轻姑娘甩脸子,弄不好还要被说倚老卖老,主家最烦这种人了。
不过是仗着小时候吃了口奶,便幺三五四的,更何况大小姐早不记得自己了,她是万万没想到姑娘如此看重自己,当下暗暗发誓,定要好好护着姑娘。
等着庄子里的人去城里卖药,奚春将写好的炮制之法抄写好几份,这里可找不到拓印的,就当多练字了。
一直到用了午膳,下午一刻时分,坐着牛车进城卖药材的佃农才回来,胸口还藏着鼓鼓囊囊的钱袋子,也亏的去了好几个人,不然他可不敢如此显摆。
一见人回来,庄子里的人一窝蜂的围上去,神情迫切,七嘴八舌的询问:“药铺收吗?多少钱啊?”
“就是就是,姑娘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可没叫人给撵出去吧。”
卖药材的佃农早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了,一群人围上来他也只能不停的喘气,询问的人纷纷气愤他不争气,指着鼻子叫嚷:“怎么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这下板车上的驴也被挤的撂蹄子,不停转悠叫嚷,就差冲破缰绳跑个好几里。
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呵斥:“给我离远点,挤的石头都喘不上气了。”众人一听是冯庄头声音,吓的立马规规矩矩散开站好。
这时石头才缓过来,瞬间跳下板车跑到冯庄头跟前,从怀中掏出一个破旧断线的荷包,面色欣喜,手舞足蹈的汇报:“庄头,那东西真能换钱,和五姑娘预料的一模一样。”
“那药铺掌柜一开始果然没认出来,叫了好几个大夫一起出来看,又拿出医书对照,这才收下的。我还将五姑娘说的名字全部说了一遍,那人还说这东西长的和野草差不多,普通百姓根本认不出来,所以在汴京很少见,便收了六十文一斤,还说日后只要有都往哪儿送,他全收。”
同行的几个佃农也跟着点头,砸吧道:“小石头说的是真的,我们跑了好几家,有些药铺根本就没认出来。”
冯庄头内心升起一股巨大的狂喜,握着手中沉甸甸的银子,险些被这个好消息砸晕,幸好被身旁李氏扶了一把,喃道:“这.....这可真是太好了。”
可狂喜之后又想起上午对五姑娘的态度,心中不免打起退堂鼓:“可上午........”
一听这几个字,周围佃农都跟着变了脸色,好几个出言嘲讽之人早惴惴不安了,纷纷拍着大腿气恼又害怕姑娘不带他们赚钱了。
李氏一瞧就知道他在钻牛角尖,猛的一巴掌拍上去,怒道:“你以为五姑娘是小气之人吗?人一千金小姐变着法子给我们找钱,足见心中开阔,一会儿好好道个歉,准没事。”
冯庄头一想也是,便赶紧带着媳妇去找赖嬷嬷,想好好赔个罪。
听了二人的来意,奚春并未拿乔,只是一笑而过,转头喝了一杯茶出去教人处理药材了,李氏小心翼翼恭维她:“姑娘真是宰相肚里能乘船,日后就是我们的大恩人啊,定叫庄子上下所有人都记得姑娘您的大恩大德。”
奚春嘴里那口茶险些吐出来,忙挥手阻停:“你可别说这些,日后族里派人下来巡查也别说我,就说多谢谢那些族老多赞扬薛家主事人即可,别提我的名字就是最大的好处了,日后你们也要传达给庄子里的人。”
李氏有些不解,嘴唇踌躇,但她一个农妇也不好多问,只能暗暗记下。
反而身旁的赖嬷嬷赞许的看了姑娘一眼。
奚春嘴一勾,暗道不愧是是深宅大院熬了几十年的嬷嬷,想事情就是比旁人多。如今虽说女子读书识字有学问,但也只是建立在能和男人附庸风雅提供情绪价值之上,外加女子不能建功立业考取功名,这些掌权者才愿意漏一些资源出来,让其读书做生意。
可女子于他们的本质就是提供生育价值,若是被这些族老知道自己庄子里的人竟然赞扬一个女子,竟然获得好名声,这个女子若是再有旁的思想,该是何等的愤慨,说不定还会勒令女人不许外出,甚至读书识字这条路都给堵上。
奚春深深叹了口气,她真的好想回家啊。
可现实摆在这,她只能不去想。
确定这东西能换钱之后,五姑娘再次教如何处理药材,不止小孩好些大人都围在边上伸长脖子看,生怕漏了一点。
奚春叫他们自己做了一遍,其中做的最好的三人她暗暗看了好几眼,打算着重培养,若是人品好,放在铺子里也能安心。
可看到最高的那孩子时,眼神明显一顿,不敢置信的瞧了好几眼,确认他脚上带着镣铐,再看看发白的衣裳,束好的头发,还有洗的干干净净的脸,这人是稚奴,全然变了样子啊。
稚奴感受到五姑娘停在自己身上许久的眼神,没忍住抬眼看她,嗓音嘶哑:“姑娘,我哪里做错了吗?”
奚春忙摇头,快速走开了。
不止是他,周围佃农也看呆了,往日见这小子都是蓬头垢面披头散发的模样,谁也不曾见过他一张完整的脸。如今收拾利索,长的还真不赖,瞧着颇有几分俊俏模样,就是太瘦了,骨头都快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