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还挺会请人,请来的这个书生不但长相清秀,还声音响亮,吐字清晰,念起诗来感情饱满,确保不会给参赛选手的诗拖后腿。
当他念到“醉后不知年几许,醒来只余空彷徨”时,在场宾客又一次用力拍手,大喝一声“好”!
从宾客们的反应来看,温予这首诗写得确实不错,至少在目前念过的诗里,在场宾客的欢呼声能排进前几名了。
温宁不禁暗暗地松了口气。
虽然她不爽这小子又不声不响地去参加比赛,但既然参加了,自然也希望他能拿个好名气。
一旁一直暗暗观察着温予的苏令月眸色微闪,微微扬唇道:“这个赵含光写的这首诗不错,意境苍凉,寓意深远,让人不由得就生出一种怅然若失之感,若后面没有比他写得好的,这首诗理应是要进前三名的。”
温宁不禁转头看了她一眼。
陈无忧连忙问:“三嫂,理应要进前三名是什么意思?你是觉得,他这首诗进不了前三名吗?”
苏令月默了默,低声道:“就如其他宾客说的,有华家和韩家那两个公子在,其他人要进前三名,谈何容易?”
世家霸道,先前先帝时期,便连朝廷的选官制度他们都牢牢把控着,更别提这种民间的小比赛了。
只要有世家掺和,别管是用钱还是用势,反正头几名,他们定是要牢牢霸占着的。
而平民百姓也已经习惯了世家的这种嚣张霸道,早已是到了麻木的程度,便是明知道不公,也没几个人会跳出来说。
二哥把控朝政后,又一直忙着在外征战,这两年,都是她夫君在跟那些世家周旋,若是朝廷的选官评定,他们还能插手一二,这种民间的小比赛,他们就无法一一插手了。
苏令月说到这里,长叹一口气,道:“往年每到年中和年底,都会对各地士子进行一次评定,因此各地的士子总会在评定之前,想方设法提高自己的名声。今年本来六月初就该进行评定的,但前几天,朝廷直接宣布,今年年中的评定暂停,并对外放出了会革新官员选拔制度的风声。然而,朝廷新的制度一天不颁布出来,各地士子还是会按照以往的方式去做事。”
温宁不由得想起了这几次去给陈瑾风施针的时候,他确实似乎很忙,便是治疗过程中,也一直在看各种卷轴。
好几回,他都在宫里待到很晚,后来文思就干脆给她收拾了一个房间,让她可以在里头等陈瑾风回来。
要破除常用的一种制度进行革新,又哪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高台上的书生还在念着剩下的几首诗,在念到倒数第二首的时候,周围的宾客突然起了一阵骚动——
“……快看,评审席那里,许院长的脸似乎青了!”
“还真是!许院长这是在跟……另外两个大儒吵架?”
“我听闻许院长向来刚正不阿,爱才如命……但可惜,不是所有大儒都如许院长一般啊!”
苏令月脸上没有一丝意外的神情。
这时候,所有选手的诗都被念完了,高台上的书生笑着道:“接下来,还请大家休息一会儿,静候结果出来。”
苏令月见温宁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犹豫了一下,道:“宁宁,我们走吧……”
话音未落,一个伙计就小跑到了那书生旁边,给他递了张小纸条,那书生立刻大声道:“来了来了!激动人心的一刻来了!让我们看看,这次吟诗大会,获得前三名的都有谁。”
“第一名……是华家的六公子华昱丰!让我们一起恭喜华六公子!”
“第二名是……韩家的九公子,韩志允!”
“第三名是……来自长乐书院的学子,严浩!让我们一起恭喜这三位!”
跟那书生特意营造出来的振奋激动完全相反,在场宾客的掌声都稀稀落落的,甚是疲软,跟方才听到好诗时的激动亢奋完全不同。
便是温宁这种不太懂品鉴诗词的人,也能听出来,这里头,也就严浩拿奖实至名归。
更甚者,严浩的诗比华家和韩家那两个人的,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方才那书生念诗的时候,在场宾客反响最大的,便是这个严浩的诗!
该拿头名的理应是他!
她看向还坐在高台上的温予,就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低下了头,搁在小几上的两只手紧握成拳。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她的左后方,传来一声轻蔑至极的嗤笑声。
温宁下意识地侧头看了过去,就见到那里摆着一张单人桌,一个身穿白衣、身材挺拔如竹的男人正坐着,手里松松地转着一个杯盏,一双跟他那平凡得混进人群中仿佛就要消失不见的面容不相符的桃花眸里,是满得仿佛能溢出来的讥讽之色。
他身后,还站着一个黑衣仆从,瞧着,是个家境颇为殷实的公子。
温宁知道自己不该一直盯着人家瞧,但看到他的脸那瞬间,她就微微蹙眉。
她对人体肌肤上的纹理以及肌肉的走向太熟悉了,以至于当她看到那男人的脸那一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张脸上的每一寸纹理都太完美,完美得……近乎于不真实。
然而,那男人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她的打量,黑眸微微一抬,带着仿佛要透入骨髓的冷冽袭向她。
温宁的心微微一跳,正想不动声色地收回眼神,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咬牙切齿的怒吼,“不公平!我的诗凭什么输给那两个人!他们的诗叫诗吗?那不过是一堆矫揉造作的垃圾!”
温宁猛地回头,就见高台上,一个深灰色布衣的参赛士子突然站了起来,满面怒容地指着正要走上前接受嘉奖的华昱丰和韩志允。
正是得到了第三名的士子严浩。
大伙儿都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谁不知道这结果不公平?但这么多年来,敢公开跟世家叫嚣的人,就没几个!
华昱丰和韩志允的脸色迅速地黑沉了下来,立刻有几个伙计模样的男人跑上台,焦急而又小声地跟严浩说着什么。
严浩却嘲讽地大笑一声,一把推开了面前的伙计,咬牙道:“对!我是穷,我是没钱,我承认,我来参加这个比赛,就是为了给我老母亲挣点买药钱!但不代表,你们用几个臭钱就能把我的自尊踩在脚底下!”
“各位!你们还要被各个世家裹挟多久?你们还要在各个世家的淫威下生活多久?!”
“我就知道,咱们这些寒门士子,在晋国是出不了头的!便连闵州专门为我们寒门学子说话的白老先生,都被杀死了,他创办的长明书院也被人一把火烧了!至今,杀死白老先生的凶手还逍遥法外!”
“在这片土地上,哪还有公理可言?哪还有公理可言呐!”
早在那严浩大声怒吼的时候,苏令月就察觉到了事情不好,立刻让身边的随从去报官,还派了个随从回府,把这件事告诉陈瑾风和陈瑾斯。
然而下一息,酒楼四处突然响起了响应严浩的声音——
“对!哪有公理可言!”
“哪有公理可言!”
同时,有十几个男人站了起来,仿佛愤怒的公牛一般,纷纷冲向了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