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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唐知味的病就是睡不着,而唐知味愿意花三千两巨款,所求也不过是好好睡几觉,白前建议将诊治地点定在唐知味的卧房。

熟悉安全的地方会让人更容易入睡,也睡得更安稳。

唐知味欣然应允,萧软软调头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前前,你等等我,我去叫师父!

他家很邪门,咱们别又被他坑了!”

孔雅一边将银票入账,一边笑道,“前前你多去唐状元家几趟,萧姐姐就有借口多去磨二表哥了,说不得哪天就磨得二表哥松口收她为徒”。

白前失笑,问小草,“还有没有糖剩下?”

小草摇头,“没了没了,剩下的,我都给唐大人包上了。

唐大人喜欢吃糖,一下午都在吃呢!”

白前,“……”

孔雅啼笑皆非,“前前,你这丫头还是送萧姐姐算了”。

白前亦是无奈,吩咐小草,“去将我前些日子做的甘草桃肉取一罐来”。

孔雅促狭一笑,“怎么?是要送给二表哥吃?”

白前点头,意有所指,“睡不醒的孩子总是比睡不着的孩子讨人喜欢,更应该领到糖”。

唐知味嚼着糖含笑回敬,“那就看白神医的本事了,日后唐某讨不了人喜欢,领不到糖,就来寻白神医的麻烦”。

几人你来我往间,小草已取了甘草桃肉来,二话不说,先塞了一罐给唐知味,邀功道,“我们姑娘亲手做的,嗓子疼的时候吃几块,保证立马不疼了!”

唐知味接过糖罐,认真道谢,然后炫耀地朝白前扬了扬。

白前,“……”

果然,萧姐姐看这人不顺眼是有道理的。

不一会,萧软软带着霍幼安回来了,萧软软还没进门就喊了起来,“小草,糖还有没有了?

师父听说咱们今天发糖,也想吃!”

小草十分心虚,后退两步,一转身跑进了后堂。

随着萧软软的话音,霍幼安大踏步进了有间医庐。

这还是孔氏自缢后,白前第一次见他。

霍幼安一身朱红的武将官袍,润白的羊脂玉腰带紧紧束住他劲瘦的腰身。

齐额束一条素白的锦缎,正中嵌一块羊脂美玉,俊俏挺秀,正应了那句陌上人如玉。

孝仁宗夺了他的陈情,令他依旧领东城兵马司指挥使的职,又加了东宫教习的职,授了从三品武骑将军的虚衔。

他又要守母孝,便只能在官袍上加一条白色的腰带,再系上白色的抹额。

白前乍一眼见着,不自觉微微瞪大眼睛,惊艳开口,“霍二爷这是也升官了?”

霍幼安实话实说,“圣上赐了从三品武骑将军的虚衔”。

和宋正则的散骑将军一样虚的虚衔。

孔雅笑道,“合该将宋世子也叫来才是,到时朱衣玉冠的京城美男子前三甲就齐聚咱们有间医庐了!”

原本霍伯征稍次于唐知味,被称为京城第二美男子,如今霍幼安顶上正好。

白前一双大大的猫儿眼兀自没从霍幼安身上挪开,忍不住笑道,“前三甲确乎不错,只是名次却要重新排一排。

以我愚见,青春年少的霍二爷绝对要排在已是昨日黄花的唐状元之前的”。

却是取笑唐知味年纪大了,且已成为前前科状元了。

白神医又夸他好看!

还夸他比唐知味好看!

霍幼安被抹额垂下的丝绦遮住的耳根隐隐烫了起来。

唐知味嗤笑,“白神医这偏心也偏得太明目张胆了些”。

白前不理他,拿着糖罐递给霍幼安,“糖都发完了,这个是我做的,你拿着吃”。

霍幼安接过,打开盖子,拈了一块放进嘴里。

萧软软疑惑,“明明还剩不少的啊,怎么没了?”

只她很快就将疑惑放下了,“算了,我马上给全京城的铺子掌柜都打个招呼。

把他们铺子里的糖,每样都包一点,每天往兵马司送一趟。

师父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白前就意味深长朝唐知味一挑眉,唐知味回了个迷人的笑。

霍幼安嚼着甘草桃肉的动作蓦地加重。

萧软软听到他嘎吱嘎吱咬桃肉的声音,立即改变主意,“哎,师父很喜欢吃前前你做的甘草桃肉哎,嚼得这么香!

我还是不从铺子里定了,前前你做吧,现在正是黄桃最好吃的时候。

以后还可以做甘草橘肉、梨肉、苹果肉的给师父吃!

师父小时候天天在山上啃草皮,可怜死了,你多做点啊!”

白前,“……”

他那么可怜,你为什么不自己做给他吃?

霍幼安低头又拈了块桃肉,唔,这丫头有时候也还有点用。

孔雅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噗嗤笑出声来。

萧姐姐这么“努力”下去,实现夙愿,指日可待。

……

……

唐府很大,却又很小。

大的是唐府的院子,院子里连绵数里的桃花林一眼望不到头,漫天桃花云蒸霞蔚,比夏日的晚霞更绚烂。

小的是唐府的屋子,只有敷衍到潦草的三间木屋,隐在桃花林里,不仔细找根本找不到。

怪不得萧软软几人能迷失在里面。

唐知味一边引着几人往里走,一边介绍道,“当初圣上将这座宅子赐给我时还是一片废墟,责令工部改造。

我孑然一身,也无财力维护那些个假山、凉亭、流水的,便要求礼部遍植桃树。

又引温泉水于地底,桃树遂能常年开花结果。

霍指挥使若是喜欢吃桃子,可常来摘,不说多,一年成熟三四回总是有的”。

众人恍然,怪不得京城的桃子早已成熟,唐府的桃林却兀自花开如霞。

萧软软遗憾发问,“为什么全种桃树?

要是桃树、梨树、板栗树的,所有好吃的树都种一遍,岂不是能从年头吃到年尾?”

唐知味嘴角笑容微僵,伸手折下一根桃枝,桃枝上三朵桃花盛放,五点花苞宛然。

唐知味手腕微动,将桃枝送到萧软软面前,笑问,“萧姑娘,桃树真的比不上梨树、板栗树么?”

桃枝在他手中画出一道优美的弧度,花瓣轻颤,花苞泠泠,衬得那只手如品相最佳的芙蓉美玉。

许是漫天的桃花太美,又许是他穿上了朱色的衣裳,水墨般清雅的唐知味桃花眼微挑的模样竟带着十分的媚色,惑人、引人痴迷。

萧软软只觉心头重重一跳,莫名就口干舌燥起来,死死瞪大眼睛,撑着气势道,“本来就是!”

唐知味轻笑,将桃枝塞进她手中,“萧姑娘说是便是吧。

若是有一天萧姑娘入主这片桃花林,改为梨树林、板栗树林也未尝不可”。

萧软软跳脚,“谁要入主你这破林子!桃子毛痒也痒死了!”

世人皆着迷于这绚烂的桃花,偏她说什么桃子毛太痒。

唐知味失笑摇头,不再理她,伸手做了个恭请的姿势,“诸位请这边来,莫要走岔了路”。

毕竟在别人家走岔了,顶多就是多绕一段,在他这里走岔了,遇到的是渔网还是刀剑,就说不定了。

因是第一次看诊,白前亲自熬药,一一耐心教会唐知味。

唐知味喝了药,又嚼了好几颗糖,才终于乖乖躺上了床。

白前坐到床边,伸手去探他的脉搏,温声开口,“唐大人,你很紧张,为什么?

是害怕你睡着后,我们会对你不利?”

唐知味摇头,“我只是不习惯这么早睡觉”。

白前的声音越发温和,“不,你不是不习惯,你是紧张。

紧张这个世界会在你闭上眼睛后变成另外一个样子,一个你恐惧的样子”。

唐知味苦笑着闭上眼神,“神医你说是便是吧”。

“唐大人是哪里人?”

“姑苏太仓”。

“太仓啊,很美的地方,我听说姑苏所有人都会唱采莲曲,也所有人都爱听采莲曲?”

“是”。

“那扎好针,我给唐大人读佛经”。

唐知味失笑,“我还以为白神医会给我唱采莲曲”。

“我不会唱曲,只会读书,或者,你喜欢《道德经》?”

唐知味不说话了,白前从小草手中接过银针,一针又一针扎入唐知味头顶,一边扎一边轻柔地问他疼不疼。

她神态容止向来温柔和暖如春风,对待病患时又格外温柔了几分。

唐知味双拳攥紧,手背青筋暴出,明显十分紧张,却自始至终都没动过分毫,直到最后一针落下。

“我来给唐大人读佛经”。

唐知味闭着眼,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遮住眼底大片的淤青,温声回应,“好”。

“这扎针毕竟是第一次,如果没用,唐大人莫要怪我”。

唐知味轻笑,“那可不一定,白神医是神医,佛经读不好,唐某不会见怪,但要是针也扎不好,总是说不过去的”。

“唐大人总是这般得理不让人的吗?”

“白神医总是这样倒打一耙的吗?”

白前失笑,“好,算我说错了,睡不着觉的孩子和睡不醒的孩子一样讨人喜欢。

不但能领到糖,还会有人读书哄你睡觉”。

唐知味淡色的唇微微翘起,“本来就是你说错了,怎么能说算?”

“好,不是算我说错了,是我说错了,这个是赔礼”。

唐知味兀自紧攥的拳头中被各自塞了个柔软有韧性的东西,冰凉凉的,一手正好握住,十分舒服。

他下意识要睁开眼睛,白前的读书声已经响起,他剧烈颤动的睫毛慢慢平复,呢喃,“白神医读得很好听,很好听……”

他的呢喃声越来越低,整个人也越来越放松。

白前的《心经》读到第三遍时,他手中握着的树胶猫咪滚出手心,一颗滚落被褥,一颗滚下床榻,被白前一把接住。

树胶的猫咪呈透明的亮黄色,圆滚滚的,胖胖的脑袋,胖胖的身体,短短的尾巴和耳朵,可以揉捏成不同的形状,十分可爱。

白前捏了捏,将两只猫咪排排站,放在唐知味床头。

萧软软将目光从唐知味脸上移开,看向白前,满是困惑。

白前起身,示意她有事出去说。

萧软软难得的体贴,轻手轻脚地跟着白前出了门,还打手势让霍幼安轻些。

屋外,沉默的老仆无声候着,又无声地将他们送出了桃花林。

待出了唐府,一直屏着气的萧软软长呼一口气,迫不及待问道,“前前,唐,姓唐的,病得很厉害?”

白前点头,萧软软茫然,“像师父那样天天睡不醒是病,睡不着觉也是病?”

霍幼安,“……”

要不是懒得动,他一定收她做徒弟,然后名正言顺地揍她!

白前认真答道,“偶尔睡不着自然没关系,但要是天天睡不着,问题就大了”。

萧软软不解,“天天睡不着?怎么会有人天天睡不着?”

饿了要吃饭,累了要睡觉,天经地义。

从没听说过谁因为吃不下饭饿死了自己,自然也不会有人真的累了、困了,还睡不着的。

白前笑,“以前你也不相信霍二公子每天都能睡十一个半时辰,不是饿了,最后半个时辰,他也能睡过去”。

霍幼安,“……”

为什么又要拿他做比?

他和那个姓唐的到底哪点像了?

萧软软唏嘘,“也是,不过还真别说,那个姓唐的,醒着的时候讨人厌,睡着了,还真挺,挺——”

她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个修饰词,“挺乖的”。

她说着兀自不肯信,再次确定,“前前,睡不着真的是种病,还是很严重的病?”

白前笑笑,只怕所有人都会认为,不会有人真的睡不着到成为一种病,一种几乎无解的病。

除了病人自己。

不知怎的,今天的白前觉得觉得格外地累,格外地疲倦,很想好好睡一觉。

她简单洗漱妥当后,打发走小草,脱衣上床,放下螺帐。

朦胧的夜色中,细长的银针闪烁着黯淡的光,一针又一针落下,隐入柔软乌黑的发丝中。

针针赫然与她给唐知味扎针时落下的位置一模一样……

……

……

觉得唐知味睡着后挺乖的萧软软第二天一大早看到唐知味又蹭了过来,非要帮她盯着糖摊子时,只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没有赶人。

唔,主要是赶也赶不走。

她又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无缘无故揍他,否则身为东城兵马司指挥使的师父就第一个不会放过她!

有间医庐的热闹持续了三天。

第三天傍晚,来喝茶水、领糖的人群散尽后,白前溜达着走到糖摊边,正好看到萧软软没好气地将包袱一卷,塞到唐知味怀中。

包袱里是发剩的糖。

这个人娇娇气气的,睡觉要听人读书,喝药要吃糖。

前前说他的病很重,还不知道要吃多久的药,都给他,吃死他!

白前眉头微挑,然后在唐知味期待的目光中将话题拐到了三千里之外。

“唐大人准备什么时候扎第二针?”

她早已和他说明白,她只能为他缓解症状,扎一针能让他睡一觉就是最好的效果了。

她是前天晚上给唐知味扎的针,据唐知味说,让他足足睡了两个时辰。

可怜的两个时辰,他用了“足足”二字。

然后一直到现在,他都没再提让她扎第二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