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软软面圣的事,被安乐公主“好心”地详细告知了唐知味。
唐知味下衙后去有间医庐,又当做笑话说给白前和孔雅听。
白前想了想,问,“也就是说,萧姐姐回不来闽南了?
甚至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回闽南?”
唐知味不置可否,孔雅看不惯他这幸灾乐祸的模样,忍不住刺道,“这件事谁都可以拿来取笑萧姐姐,唯有唐状元不适合”。
唐知味挑眉,“哦?怎么不适合?”
孔雅懒得与他打言语官司,正色道,“唐状元,君无戏言,你与萧姐姐的婚约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了。
你若是没能耐叫皇上收回旨意,还请以未婚妻之礼,礼待萧姐姐!”
唐知味不解,“我为何要有那个能耐?一直嚷着要退婚的不是你的好姐姐吗?
如果非得要有一个人有能耐,不该是她吗?”
孔雅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白前困惑开口,“唐大人,你在有间医庐之外也是这副模样吗?”
唐知味挑眉,“什么模样?”
白前顾自道,“我猜不是,否则你就不该是京中人人称赞的唐状元,而是人人喊打的唐状元了”。
又一次地,唐知味哈哈笑了起来,笑得真心又畅快,活色生香。
与平日那个仿佛行走在江南水雾烟雨中,美得只剩个影影绰绰的背影的唐状元天壤之别。
孔雅默默算了算,第三次了,唐知味三次真心的笑,都是前前逗笑的。
虽然,她不知道前前那几句话怎么就逗笑了他,估计前前也不知道。
但,的的确确的,唐知味每一次真心的笑,都是因为前前……
孔雅看着被璀璨的笑意,映衬得越发风华风雅的唐知味,竖起手掌念了声佛。
算了算了,这些小儿女心事,她一个出家人操什么心,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罢了……
……
……
萧软软被关进了深宫,芫菁见势不对,连夜跑了。
她要回去搬救兵!
霍幼安倒是又恢复了每天早晚去有间医庐,请有间医庐几人吃东西的习惯。
除大朝外,唐知味也依旧保持着每日早晚,必到有间医庐点卯的习惯。
只许远程却再也不来了。
他献画有功,孝仁宗虽暂时没升他的官职,却时常宣他伴驾,一跃成为继唐知味之后的第二大御前红人。
……
……
一个月后的深夜,白前被隐隐的鼓噪声惊醒,披着衣裳出门查看。
就见白远志衣裳整齐立在院子里,看向东南方向。
那里,冲天的火光几乎映红了整片天空。
白远志听见动静,扭头看向她,不赞成道,“你出来做什么?是东城那边起火了,烧不到咱们这”。
白家在遍地高官勋贵的京城连个中等人家都算不上,自然住不了东城,在遍布小官宦和商贾的西城置办了宅子。
白前抬头看着艳红的火光,叹气,“这么大的火,怕是又要死人了”。
白远志心下发软,安抚揉了揉她披散的长发,“人各有命,你虽是大夫,却救不了所有人,回去睡觉吧”。
白前点头,叮嘱白远志也回去睡,自回屋睡下。
第二天一早,消息就传散开来,失火的是许远程母亲的小院。
其时正值夜深人静,等发现时,火势已冲天而起,不可阻挡。
许远程赶过去后,发现许母没有被救出来,不顾下人阻拦,冲了进去。
他没能救出许母,也没能再出火海。
凌晨时分,火势减弱,许府的下人进去,只找到了几具焦尸。
经过辨认,许母和许远程都在其中。
白前久久回不过神来,怎么会?怎么会?
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死?
还是被一场火烧死?
“……白神医放心,我会走的……”
白前想起东宫中许远程过于红润的脸色,想起许远程突然的疏远,心中的不安、焦灼如昨夜的大火一燃而熊熊四起。
许远程,他一定是在谋划着什么!
只,有什么值得他用自己的命去谋划?
她几乎敢肯定,就是许远程放火烧了许母的院子,就是为了烧死他自己!
而许母,或许是他不忍许母留在这个世上,因为他而受牵连。
或许是他不想许母再以那样的身份,留在许尚书身边。
所以,他在自焚时,选择了带许母一起走。
他到底在做什么?
是不是,与她那天说的杀一人有关?
白远志安抚按住她的肩膀,“前前,早晨霍二爷遣长平来了一趟。
许府的火只怕不那么简单,极有可能是人为。
你不要急,更不要轻举妄动,等霍二爷查出始末来再说”。
因为许尚书夫妻和许母的病,白前时常行走于许府,又与许远程颇熟稔,白远志怕她关心则乱。
这个时候,还是离远些比较好,免得沾惹是非。
白前愣愣点头,白远志兀自不放心,恳切开口,“前前,堂堂尚书府突然失火。
烧死了今科状元,和皇上金口玉牙点了要赐贞洁牌坊的状元郎母亲。
这件事非同小可,说不定朝堂都会震动。
这时候,应该是兵马司最忙最乱的时候。
霍二爷却特意遣了长平来报信,就是担心你会轻举妄动,你要体谅霍二爷一番心意”。
白前苦笑,“不说霍二爷一番心意,便是我们全家人的荣辱安危,难道还不足以叫我谨言慎行吗?”
她比白远志了解的内情更多,更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兄长放心,除非许尚书再付诊金请我上门,否则我绝不会轻易去许府探问消息”。
毕竟,自看过杂耍过后,许远程就用行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离远些,再离远些,不要靠近,更不要关心。
她会体谅霍幼安的一番心意,也不会辜负许远程的一片心……
……
……
京城处处都是明眼人,只一夜之间,一场大火,京城的气氛顿时就紧张了起来。
连每天必来有间医庐点卯,风雨无阻的唐知味,在当天一早去有间医庐说了和霍幼安差不多的话后,就好几天没了踪影。
孔雅也失了平常心,忧心忡忡叹气,“萧姐姐被皇上关了起来,唐状元不露面。
二表哥和宋世子天天在东城四处巡查,从有间医庐门口路过都没时间进来,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第七天傍晚,白前正准备关门,满脸疲惫、眼下青黑的唐知味进了有间医庐。
他一进门就往白前为霍幼安订做的躺椅上一倒,长长吐了口浊气,疲惫开口。
“白神医,我七天没合眼了,帮我扎几针”。
白前吩咐小草准备银针和药材,忍不住问道,“许状元的案子结了?”
唐知味是真的累了,第一次说话不绕弯子,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道。
“锦衣卫查出来的结果是,多年前,许尚书回乡守孝,与许母有私情,生下许远程。
如今许远程眼见着得了皇上青眼,皇上又亲口许诺要赐许母贞节牌坊。
许尚书怕当年的事暴露,又怕影响了许远程日后的前程,索性就命人毒死许母,又放火毁尸灭迹。
没想到下人没控制好火势,又没能拦住许远程。
导致火势过大,京城所有人侧目,许远程又烧死于火中,这才闹出整件事来”。
原来,他烧死了自己,却没舍得让他娘受烈火焚身之苦。
而是选择先毒死许母,再带着她的尸身一起烧个干净。
他一直想要的干净——
白前默了默,开口,“锦衣卫查出的结果?”
唐知味撑起头,望着她徐徐笑了起来,“白神医还是一样的敏锐”。
这样的结果足可以说服所有人,却说服不了熟知内情的唐知味和白前。
不论其他,一个月前,许远程突然疏远白前就是很大的疑点。
想到这,唐知味不自觉啧了一声,“说起来,那晚,白神医到底和许状元说了什么?
许状元怎么突然就不理白神医了?还再也不来有间医庐了?
对了,我记得许状元好像还特意请大媒又去了白家求亲?”
白前陪许远程看过杂耍的第二天,许远程就又请了媒人去白家提亲,倒像是特意为之后的疏远找个绝佳的借口。
白前抿了抿唇,“我,我让他在翰林院观政一年期满后,求外放离开京城”。
她只与他说了这句话,他却问了她的愿望——
而她的愿望,现在,她还不知道许远程的死和她的愿望有什么关联……
唐知味不知道有没有看出她的隐瞒,未再追问,笑着打趣,“白神医果然医者仁心”。
“皇上准备怎么处置许尚书?”
“许尚书拒不认罪,死不承认那个放火的下人是他指使的。
只他与许远程母亲的私情,许远程的真实身份却都是有迹可循,按理,至少要罢官”。
唐知味说到这疲惫闭上眼睛,“但我冷眼瞧着,皇上还有保他的心思。
毕竟是皇上登基后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这种小问题,睁一只闭一只眼也说得通”。
白前疑惑,“孝期与族弟之妻私通,以私生子冒良家子,甚至参加科考,位列状元,这也是小问题?”
唐知味笑了笑,“这只是我私心猜测,做不得准的。
白神医可不要对外说,说了我也是不认的”。
这时,正好小草取了银针来,白前见唐知味实在疲倦至极,不再追问,为他扎针助眠不提。
……
……
许尚书的处置迟迟不下,大多数人心中也就有数了。
皇上这是准备保许尚书了!
先拖一拖,避过风头,等事情过了,外放几年,回来仍然是朝中重臣,天子心腹!
“咚咚咚——咚咚咚——”
白前再一次从睡梦中惊醒,耳边是一阵紧似一阵的拍门声。
很快,白远志打开房门,大步跑着去开了门。
年老的太监尖利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白院判听宣,即刻进宫!”
不一会,草草披着衣裳的白夫人进了白前的屋子,按住还在穿衣裳的白前,低声安抚。
“前前不要怕,应该是宫里的贵人生了急病,常有的事,你爹去去就会回来”。
白夫人没再离开,陪白前一起睡下。
第二天,白院判却没有回来。
原本还算淡定的白夫人和白远志都有些慌了。
这么大的阵仗,不是孝仁宗,就只有白贵妃了。
哪一位都不是简简单单看个病,就能了的……
第三天,白院判还是没有回来。
傍晚时分,一道口谕,将白前也宣进了宫。
雄伟厚重的帝王寝殿外,黑压压站的全是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却没有半点声响。
在如血的夕阳下,比深重的夜色还要渗人。
白前脚步微顿,领路的老太监低声斥道,“白姑娘,圣上急宣!”
白前告罪,加快步子。
一踏入明正殿,浓郁的药味灌鼻而来,白前差点打了个喷嚏,忙捂住嘴,才没有失态。
老太监领着她一路往里,很快白前就看到了白院判。
白院判冲她点了点头,面色焦灼,好像是想跟她说些什么,却又不敢开口。
白前不知道他想对她说什么,只好安抚朝他点了点头。
绕过白院判,白前就看到了明黄色的床帐和坐在床边锦凳上的萧序。
他身边还坐着个十来岁的孩童,看服饰年纪,应该孝仁宗最小的儿子,五皇子。
萧序一看到她,憔悴的脸顿时亮了起来,三两步跨上前,止住她下拜,焦声道,“白神医!你快来瞧瞧皇祖父!”
白前顺着他的拉扯来到床前,看到了萧序的皇祖父、大萧的天子孝仁宗。
孝仁宗五十出头的模样,蓄着短须,双眼处覆着白绫。
他明显处于极大的痛苦中,面孔控制不住地扭曲着,身子也不自觉地发着抖。
“殿下不要急”。
白前轻轻吐出一口气,跪坐到龙床前,伸手去探孝仁宗的脉搏。
又去谢了罪,去看的舌苔、牙齿,最后勉强冷静道,“皇上,民女需揭开皇上双眼处的白绫”。
“准”。
孝仁宗的声音嘶哑微抖,几乎不成调。
萧序忙道,“白神医,你快仔细看看,恕你无罪”。
白绫中缝着药草,一揭下,孝仁宗红肿溃烂的双眼就露了出来。
白前用银针挑出一点脓血,仔细看了看,又放到鼻前嗅了嗅,肯定开口,“是仙客来和相思醉两种毒”。
跪在最前面的太医院院正惊喜开口,“的确是相思醉!也的确是两种毒药!”
白院判立即道,“前前,这里所有人都是你的前辈,都没判断出另外一种毒药是什么。
如果你把不准,万不可胡乱猜测”。
普通病人,判断错了,也就错了,给天子看病看错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白前迟疑,就在这时一人从外而来,厉声喝道,“到这个时候了,你们还想着互相推诿!
今天,本宫的话就放在这了。
你们要是治不好皇上,别说保全家人了,本宫一定诛你们三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