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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

李简依旧每日准时去宗正寺点卯,随后便以外勤之名,优哉游哉地打道回府。

而玉真公主的马车,也每日必至靖北王府,与林玥瑶在后园内飞针走线,谈笑风生,仿佛真成了一对亲密无间的闺中密友。

这日,暮色渐沉,玉真公主如往常一般,仪态端方地辞别林玥瑶,登车回宫。

宫规严谨,她回宫后的第一件事,便来到皇后寝宫请安。

踏入殿内,浓郁的檀香扑面而来。

只见几名神色肃穆的嬷嬷正侍立在凤座旁,小心地为皇后卸去发间的珠翠,置于铺着绒布的托盘中。

皇后端坐在巨大的菱花镜前,镜中她双目微阖,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清丽风姿。

肌肤依旧白皙,五官轮廓秀丽端庄。只是长年执掌六宫的威仪,让那眉眼间染上了不容置喙的肃穆。

与其说是岁月摧残了容颜,不如说是权柄将那份曾经的美丽,锤炼成了另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凤仪。

“儿臣给母后请安。”

玉真款款下拜,声音柔顺。

皇后闻声睁眼,透过镜子,目光落在玉真低垂的头顶上。

缓缓开口:

“你这几日,天天都往靖北王府跑?”

玉真心头猛地一紧,仿佛被那镜中冰冷的视线锁住。

她维持着姿势,声音竭力保持平稳:

“回母后,世子妃林氏绣艺精湛,儿臣是去寻她一同为皇祖母绣制寿辰贺礼。经幡工程浩大,儿臣一人恐难如期完成,故而连日叨扰。”

“哦?”

皇后闻言,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镜中的面容更添几分寒意:

“当真?”

玉真感到那目光如有实质,穿透镜面,钉在她背:

“儿臣不敢欺瞒母后,确是为……”

“砰!”

一声不算响亮却极其清脆的磕碰声打断了她。皇后将刚刚卸下的那枚华盛随手丢进了托盘里。

“哼。”

皇后发出一声极冷的嗤笑,缓缓转过身看向向玉真,凤眸中寒光一闪,

“你倒是孝心可嘉!可你一个未出阁的公主,整日往一个臣子府邸跑,成何体统!”

她语气陡然转厉,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

“你表哥都到我跟前告状了!

怎么?你也要学玉岚那般不知礼数、任性妄为吗?!”

这一声呵斥,如同惊雷炸响。

玉真公主脸色一白,毫不犹豫地屈膝跪下,伏下身去,声音带着一丝被误解的委屈与惊惶:

“母后明鉴!儿臣绝无此意!

儿臣……儿臣只是一心想着为皇祖母准备寿礼,绝无半分逾越之心!求母后体谅儿臣一片孝心!”

她以额触地,姿态卑微到了极点。

皇后冷冷地看着镜中伏地的玉真,殿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良久,那冰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不容反驳的决断:

“明日起,不准再去。”

她顿了顿,语气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既然是为太后绣制经幡,让林家丫头进宫来便是,宫中难道还缺了你们做女红的地方?”

玉真伏在地上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她垂眸望着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片刻静默后,终是轻声应道:

“是,儿臣遵命。”

皇后目光扫过殿内侍立的宫人,众人立刻屏息凝神,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殿内只剩下母女二人,空气仿佛凝滞。

“珞儿,你也不小了。”

皇后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你与惊鸿的婚事,也该定下来了。

待太后寿辰过后,母后亲自向你父皇请旨。”

玉真跪在地上的身子几不可察地晃了晃,这话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开,让她浑身发冷。

她垂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一时间,万千情绪涌上心头,委屈、不甘、愤怒、绝望,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想起今日林玥瑶说起逃婚经历时眼中闪过的光彩,那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为了反抗命运不惜铤而走险,即便最终未能如愿,至少她曾奋力一搏。

她呢?难道就要这样认命,一步步走向那个令人作呕的深渊吗?

一股尖锐的怨恨骤然刺穿心房。

林玥瑶再不济,赐婚对象也是李简那样的才俊。

而她,却只能嫁给赫连惊鸿那个一无是处的纨绔,但凡换一个人,哪怕是个寒门学子,她都不会这般抗拒!

“本宫和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皇后的声音陡然逼近。

玉真抬眼,只见母亲已站在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目光如冰。

就在这一瞬,积压已久的不甘冲破了一切枷锁,她猛地直起身子,眼中迸发出从未有过的决绝,直直迎上皇后的目光:

“母后,儿臣不想让赫连惊鸿做驸马!”

“啪——”

话音刚落,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她脸上。

玉真猝不及防,被扇的偏过头去,脸颊火辣辣地疼。

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望向震怒的母后。

“混账!”

皇后气得浑身发抖,

“婚姻大事,岂容你置喙!

赫连家是你太子哥哥最大的助力,你不嫁给他,嫁给谁?!”

玉真强忍的泪水夺眶而出,却倔强地没有哭出声来,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仰起头抗争道:

“母后,太子妃已是赫连家的女儿,这还不够吗?为什么非要儿臣也......”

“啪!”

话还没说完,便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比刚才更重更狠。

皇后怒火中烧,她还是头一次见向来温顺的女儿敢如此顶撞她。

“放肆!”

皇后厉声斥道,

“是不是跟林家丫头走得近了,也想学她逃婚不成?!”

玉真被她扇得趴伏在地,嘴角渗出血丝,鬓发散乱,紧咬着下唇,无声地落着泪,不再说话。

只是那双含泪眸子中的委屈与不甘,逐渐化作一缕缕恨意。

皇后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只打过人的手微微颤抖,掌心一片火辣,可见方才盛怒之下用了多大的力气。

她看着脸颊红肿、无声啜泣的女儿,那单薄脆弱的身影在冰冷金砖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凄惨。

良久,皇后眼中那凌厉的怒火渐渐熄灭,终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与一丝为人母的心疼。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走上前,弯下腰,伸手将玉真轻轻扶起,引到一旁坐下。

她抬手极轻地抚过玉真那高高肿起的脸颊,看着那清晰的指印,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属于母亲的痛惜,声音也放低放柔了许多:

“疼吗?”

玉真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

皇后看着她这副模样,取出自己的绢帕,动作轻柔地替玉真拭去嘴角那抹刺目的血迹。

“珞儿,别怪母后心狠,”

皇后一边擦拭,一边低声劝道,

“母后这都是为你好,为你将来打算。

你是公主,享了常人没有的尊荣,就要担起公主的责任。

要多为你太子哥哥想想,他的地位稳固,我们母女,才能真正安享尊荣。”

玉真泪眼朦胧地看向皇后,那双美丽的眸子里盛满了水光,却依旧沉默。

皇后拉过她冰凉的手,握在自己掌心,语重心长地继续说道:

“惊鸿那孩子,母后是看着长大的,或许外面是有些不好的传言。

可他心地不坏,如今只是年纪小贪玩些,等成了家,自然会收心的。

你是金枝玉叶,他只会将你捧在手心里,断不敢委屈了你的。

将来……将来有你提点着,他自然会越来越好。”

这些苍白无力好话如同冰冷的雪花,一片片落在玉真冰凉的心湖上,激不起半点涟漪,反而让那湖面冻结得更加坚实。

所有的挣扎、不甘、怨恨,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封存。

沉默了片刻,玉真缓缓抬起另一只手,用手背擦去了脸上的泪痕。

她转过头,看向皇后,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母后,是儿臣错了,儿臣不懂事。”

玉真缓缓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覆在皇后握着她的那只手上。

“儿臣……都听您的。”

皇后审视着女儿平静的容颜,目光在那双沉静的眼眸间停留片刻,随即眼底闪过一丝如释重负,将玉真轻轻揽入怀中,手掌在她后背轻柔地拍抚着:

“好孩子,这才是母后的好女儿,你能想明白就好,母后心里也疼。”

玉真顺从地依偎在皇后怀中,脸颊贴着那绣着金凤的华服,上面精致的刺绣纹路硌着她的皮肤。

这温暖的怀里,她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