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彻底沉入西山,最后一丝天光被墨蓝的夜色吞噬。
相较于祝英齐与玉兰已在祝府红帐内成就好事。
马文才与祝英台的归杭之路,仍在星月与火把的照耀下持续。
队伍早已离开上虞地界,行进在通往杭州的官道上。
夜色深重,唯有队伍中高举的火把,在黑暗中撕开一道道摇曳的光明。
映照着护卫们警惕的面容和那顶华美而沉默的花轿。
马文才深知夜间行路风险倍增,但更忌惮停留过久给予暗中敌人更多可乘之机。
他必须尽快将祝英台安然迎回杭州马府,完成最后的仪式。
“传令,前后队形收紧,火把增亮一倍,斥候探路范围扩大至十里。凡有异动,立时预警。”
马文才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冷峻。他策马行在花轿侧前方。
身形在跳跃的火光中挺拔如松,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道路两旁黑黢黢的山林阴影。
轿内的祝英台,早已没了白日的困倦。
轿子的颠簸在夜色中被放大,外面陌生的风声、虫鸣与整齐的马蹄声交织,让她毫无睡意。
凤冠依旧沉重,嫁衣层叠,虽轿内铺着软垫,但长时间的端坐仍让她感到疲惫与僵硬。
对于即将抵达的杭州,对于那个即将成为她丈夫的马文才,她心中有对陌生环境的隐隐畏惧。
有离家的淡淡愁绪,但更多的,是一种听天由命的平静,以及一丝被这盛大仪式和漫长路途催生出的、微弱的归属感。
马文才偶尔会勒住缰绳,让马匹缓下速度,与花轿并行片刻。
他并未掀开轿帘,只是隔着轿壁,用低沉而平稳的声音询问:
“英台,可还撑得住?是否需要放缓速度?”
祝英台带着倦意轻轻回应一声“无妨,还撑得住”。
她不会,也不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提出更多要求。
在这黑暗的旅途中,他那偶尔传来的、沉稳的声音。
竟奇异地成了她心中一丝微小的安定来源。
他的关切依旧包裹在冷静的外壳下,却比白日里更多了几分不容错辨的维护。
子夜时分,前方探路的侍卫飞马回报:“公子,距杭州城已不足二十里!”
马文才眼神一凛,沉声道:“传令,全员戒备,准备入城!”
他心中的弦绷到了最紧。最后的这段路,往往是最危险的。
然而,或许是马石之前的清剿起到了震慑作用,又或许是马文才这外松内紧、无懈可击的防卫让暗处的敌人无从下手。
这最后二十里路,竟出乎意料地平静。
唯有夜风呼啸,伴随着队伍坚定前行的脚步声与马蹄声。
当巍峨的杭州城墙那巨大的黑影终于轮廓清晰地出现在视野尽头时,东方天际已微微透出一抹极淡的鱼肚白。
城楼上火把通明,城门洞开,早已接到消息的马太守派出的迎接仪仗与精锐府兵整齐列队,寂静地等候着。
没有震天的锣鼓,唯有肃穆的寂静。
队伍无声而迅速地汇合,然后如同一条沉默的火龙,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驶入了沉睡的杭州城。
街道空旷,唯有他们的脚步声在青石板上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队伍抵达位于杭州城中心的太守府时,天光尚未大亮。
府邸内外依旧灯火辉煌,如同白昼。
所有受邀的宾客,皆因这场御赐婚礼的重要性而提前到来。
或在客房休息,或已在安排好的厅堂静候。
整个府邸弥漫着一种盛大而压抑的兴奋感。
按照既定的流程,即便时辰尚早,婚礼仪式也需立即进行。
吉日已定,所有环节不容拖延。
新娘祝英台在银心及众侍女的簇拥下,先被引至一处厢房稍作休整。
整理因长途跋涉而可能略显凌乱的仪容,并重新固定沉重的凤冠。
片刻后,赞礼官高昂的声音在布置得喜庆而庄严的正厅响起:
“吉时已到——新人行礼——”
马文才与重新盖上盖头、的祝英台,在侍者的引导下,步入正厅。
烛火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满堂宾客的目光瞬间聚焦于此。
跨马鞍,寓意平安;踏毡席,步步高升……
一系列象征吉祥的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
马太守端坐主位,神色肃穆中带着欣慰!
最终,司仪高唱: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当“礼成——”二字最终落下时,马文才深邃的眼眸中。
那冰封般的警惕之下,才有一丝极淡的、如释重负的锐光闪过。
仪式已成,名分已定。他和英台终于成为夫妻了!
三拜之礼完成,祝英台在银心的搀扶下,被正式送入精心布置的洞房。
而马文才,作为新郎,则需留下,应对即将开始的、更为繁琐的宴饮酬酢。
天,快要亮了。
但这对新人的第一天,却是在经历了一整夜的奔波与紧张的仪式后,才刚刚开始。
但对于经历了漫长一夜的新郎,以及身心俱疲、独处新房的新娘而言。
他们的“洞房花烛”,早已失去了常规的意义。
与他们一样一夜未眠的,还有上虞县衙内的梁山伯。
他并未如马文才“邀请”的那般前去观礼,甚至连县衙大门都未曾迈出。
寂静的书房内,只闻酒液倒入碗中的声响,以及那压抑不住的、带着酒气的哽咽。
桌上、地上,已然倒着好几个空了的酒坛。
四九守在一旁,看着自家公子这般借酒浇愁、形销骨立的模样。
心疼不已,忍不住上前低声劝阻:“公子,您别再喝了……身子要紧啊!那祝……那马夫人她……”
“住口!”梁山伯猛地将酒碗掼在桌上,酒水四溅。
他双眼赤红,布满血丝,脸上是纵横的泪痕与酒渍。
神情悲愤欲绝,“什么马夫人!她是英台!是我的英台!是那马文才……是他仗势欺人,是他……断送了我的姻缘!”
他像是被困在绝境的野兽,发出痛苦的嘶鸣,随即又抓起酒坛,仰头痛饮。
仿佛只有那灼烧喉咙的液体,才能暂时麻痹那颗被嫉妒、不甘和失去撕裂的心。
四九见状,只能红着眼圈,默默退到一旁,不敢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