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域天棺·第三卷·虚空裂隙 第四十八章 干戚鸣
裂隙深处的混沌是纯粹的墨黑，连光线都被吞噬得干干净净，仿佛天地初开前的虚无。叶妄踏入其中的刹那，战鼓声再次炸响，这次却近在耳畔，鼓点密集得像要敲碎人的头骨，震得他气血翻涌，喉头涌上腥甜，连胸腔里的命盘都在微微震颤，发出细碎的嗡鸣。
“这里是……刑天的识海？”他稳住身形，脚下传来骨殖碎裂的“咔嚓”声。四周的混沌气流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化作一座血色战场——地面铺满断裂的骨殖，有的是兽类的獠牙，有的是人类的指骨，层层叠叠积压出暗红色的土壤；天空飘着燃烧的旌旗，旗面早已焦黑，只剩下残破的边缘还在滋滋燃烧，映得云层都泛着诡异的橘红；远处的山岗上，立着一道无头的巨影，身影在血色天光下投下漫长的阴影，几乎覆盖了半个战场。
那巨影身高千丈，比之前探出的断首之手还要庞大，身披的玄甲早已残破不堪，甲片上布满深可见骨的爪痕，像是被某种巨兽啃噬过，唯有边缘依旧锋利，闪烁着青铜色的冷光。胸甲中央裂开一道尺许宽的缝隙，里面跳动着幽蓝色的魂火，火苗忽明忽暗，正是他的“眼”；肚脐的位置裂开一个黑洞洞的口，偶尔喷出一缕混沌气流，在空气中凝结成战斧的形状。他左手握着一块巨大的盾牌，盾牌表面坑坑洼洼，却能隐约看到上面刻着的星图，正是常羊之山的地貌；右手拖着一柄石斧，斧刃足有十丈宽，上面凝结的不是血，而是流淌的混沌气流，每一滴气流坠落，都会在骨殖地面腐蚀出一个黑洞，连虚空都在微微扭曲。
“干戚……”叶妄瞳孔骤缩，握紧了怀中的洛书龟甲。地球古籍中记载，刑天与黄帝战于常羊之山，断首后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持干戚而舞——眼前这柄石斧与盾牌，正是传说中的“干”（盾牌）与“戚”（战斧），只是比记载中更加狰狞，带着开天辟地般的威压。
巨影缓缓转身，胸甲的魂火落在叶妄身上，带着审视与嘲弄，仿佛在看一只不自量力的蝼蚁：“三千年了，终于有逆命者敢踏入我的葬魂地。”他的声音像是无数块青铜相互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法则的威压，叶妄脚下的骨殖地面开始冒烟，仿佛要被这声音点燃，“你身上有天棺的味道，也有……洛书的气息。那小丫头的元神，倒是比她的先辈们决绝。”
叶妄挺直脊背，任由骨殖燃烧的热浪扑在脸上：“我来找归墟路。”他握紧洛书龟甲，掌心的青铜血线再次亮起，顺着指缝爬上甲面，“阿箬说，你知道第九重天棺的投影在哪，知道通往地球的路。”
“阿箬？”巨影的魂火闪烁了一下，像是在回忆某个遥远的名字，“哦，那个天棺器灵的转世……拿着半块龟甲，在墟海边缘守了五百年的小丫头。”他的脐口开合，发出低沉的笑声，震得空中的燃烧旌旗噼啪作响，“她用元神献祭，就是为了让你来找我？真是天真。你们这些所谓的‘守护者’，永远不明白混沌的真谛。”
话音未落，石斧突然抬起，斧刃划破虚空，一道黑色的斧芒朝着叶妄劈来。这道斧芒看似缓慢，却封锁了所有闪避的方向，所过之处，连最顽固的混沌气流都被斩成了齑粉，露出底下更深层的虚无。
叶妄不敢怠慢，将星辰锁链与虚妄之影法则同时催动到极致。星辰锁链在空中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光网，网眼闪烁着北斗七星的微光；虚妄之影则带着他的本体连连闪烁，在原地留下三道残影，试图避开斧芒的锋芒。但斧芒仿佛有生命般，如影随形，最终还是带着撕裂一切的气势，劈在光网之上。
“咔嚓——”
光网应声而碎，无数星链碎片化作流星坠落，砸在骨殖地面上燃起蓝色的火焰。叶妄被震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一根巨大的骨柱上（那骨柱不知是何种生灵的脊椎，直径足有三丈），喉头一阵腥甜，一口鲜血喷在骨柱上，瞬间被吸收得干干净净。他低头看去，胸口的衣袍已被斧芒撕裂，皮肤上浮现出与干戚相同的玄奥纹路，这些纹路正像活物般蠕动，不断吞噬着他的灵力，所过之处传来麻木的刺痛。
“这是……混沌法则？”叶妄心中剧震。这道斧芒里蕴含的力量，既不属于天棺法则的镇压之力，也不属于九域任何已知的修炼体系，它更像是一种“无”——无生无灭，无坚不摧，能吞噬一切有型的法则，回归最本源的混沌。
“怕了？”巨影的魂火跳动得更剧烈，像是在享受猎物的恐惧，“这就是盘古开天前的混沌本源，是你们这些依赖‘法则’的修士最忌惮的力量。”他的石斧在手中转动，斧刃卷起黑色的旋风，“天棺能镇压我的躯体，却封不住这缕本源，否则你以为，为何九重天棺要日夜不停地运转封印？它们怕的，从来都不是我，是这能吞噬一切秩序的混沌。”
叶妄突然想起守棺人的话——刑天最忌惮“人道”之力。那是种不依赖法则、只源于生命本身的力量，藏在记忆里，藏在情感里，藏在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中。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刻意抵挡那些吞噬灵力的纹路，反而将命盘逆生体质催动到极致，任由血脉里的记忆翻涌。
刹那间，他体内响起地球的潮汐声。那是他小时候在青岛海边听惯的声音，带着咸湿的海风与沙滩的温热，混杂着渔民的号子、孩童的嬉笑；还有母亲炖的鲅鱼饺子的香气，父亲书房里旧报纸的油墨味，考古队里导师用的放大镜反射的阳光……这些琐碎的人间记忆顺着血脉流遍全身，形成一股温暖的气流，当这股“人间气息”触碰到混沌纹路时，那些狰狞的纹路竟如冰雪遇阳般消退了几分，露出底下正常的皮肤。
“嗯？”巨影的魂火猛地一凝，像是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这是……凡俗世界的气息？你竟能将它化作力量？”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惊讶，“天棺法则怎么可能允许这种‘无序’的力量存在？”
叶妄没有回答，趁着混沌纹路消退的间隙，将洛书龟甲举过头顶。半块残片与胸口的虚影再次产生强烈共鸣，两道洛书纹路在空中交织、旋转，最终形成一个完整的“九宫格”，格子里浮现出九座天棺的虚影，棺身的纹路清晰可见，正随着他的呼吸缓缓转动。
“以洛书为引，天棺法则，听我号令！”叶妄低喝一声，九宫格猛地向下压去，九座天棺虚影同时射出光柱，光柱中蕴含着不同的法则之力——北斗的星辰之力、紫微的时空之力、还有他尚未觉醒的其他七重法则的虚影，如同九条巨龙，咆哮着落在巨影身上。
巨影发出一声震耳的咆哮，石斧与盾牌交叉护在身前，硬生生接下了九道光柱。碰撞之处，混沌气流疯狂炸开，形成一朵黑色的蘑菇云，血色战场都在剧烈摇晃，地面的骨殖层成片塌陷，露出底下更深的、闪烁着金光的岩层——那是天棺的碎片。
“逆命者，你以为凭这点力量就能逼我就范？”巨影的声音带着怒意，脐口喷出的混沌气流更加浓郁，石斧突然暴涨千倍，斧刃上的混沌本源凝成一张巨口，仿佛要吞噬天地，“我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葬魂’！”
石斧落下的瞬间，叶妄突然从九宫格与光柱碰撞的缝隙中看到了真相——巨影的玄甲之下，缠绕着无数根青铜锁链，每根锁链都连着一口微型天棺，天棺里封印着的，是他自己的残魂碎片，有的是少年模样，有的是战中年形态，还有的带着头颅，眼神悲愤……
原来，刑天不是被天棺镇压，而是被自己的残魂镇压！他用天棺碎片锁住了部分记忆，用混沌本源麻痹着自己，不敢面对被断首的真相，不敢面对那些战死的袍泽，更不敢面对那个或许并不光彩的“战败”结局。
“你在害怕。”叶妄突然开口，声音清晰地穿透战鼓声与碰撞的轰鸣，“你怕自己的残魂彻底融合，怕想起被断首的真相，所以才躲在这裂隙里，用混沌本源麻痹自己，用‘葬魂地’的名号掩盖怯懦！”
巨影的动作猛地一滞。石斧停在九宫格上方三寸处，魂火剧烈闪烁，幽蓝色的火苗忽明忽暗，甚至带着几分颤抖，像是被说中了最深的心事。玄甲下的锁链开始疯狂晃动，微型天棺里的残魂发出痛苦的嘶吼，显然叶妄的话戳中了他的软肋。
叶妄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将所有“人间气息”凝聚在指尖，化作一道细微的流光——那流光呈淡金色，里面没有法则，没有灵力，只有纯粹的人间记忆：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背影，阳光透过窗户在她发间洒下的碎金；课堂上老师用粉笔写字的“沙沙”声，同桌偷偷塞过来的半块橡皮；博物馆里三星堆神树的青铜冷光，导游讲解时提到的“未解之谜”……这些微不足道的瞬间，此刻却凝聚成一股温柔而坚韧的力量。
他将流光顺着石斧与盾牌的缝隙，精准地射向巨影胸甲的魂火。
当流光触碰到魂火的刹那，巨影发出一声不似咆哮、更似呜咽的嘶吼。那声音里充满了痛苦、迷茫与解脱，像是积压了三千年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他手中的石斧与盾牌“哐当”落地，砸在骨殖地面上激起千层浪，玄甲上的锁链寸寸断裂，无数残魂碎片从微型天棺中涌出，在空中盘旋、融合，最终凝聚成一个模糊的头颅虚影。
那头颅的面容与常人无异，眉目间甚至带着几分英气，只是眼神里带着无尽的疲惫与迷茫，像是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惊醒。
“我……是谁？”头颅虚影喃喃自语，声音里没了之前的威压，只剩下纯粹的困惑，“我在……等什么？”
叶妄看着他，突然明白了阿箬的用意。刑天不是敌人，而是被遗忘的可怜人。九重天棺镇压的，或许从来都不是“恶”，而是“被遗忘的真相”——关于上古之战的真相，关于盘古开天的真相，关于地球与九域的联系……
就在这时，头颅虚影的眉心突然亮起一点金光，那是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青铜神树碎片，碎片上刻着的枝丫与叶妄在三星堆见到的神树一模一样，连最细微的纹路都分毫不差。
“归墟路……在神树的年轮里……”头颅虚影缓缓消散，最后的声音带着解脱，“告诉守棺人，第八重天棺的封印……是假的……是用来掩盖……”
后面的话消散在风中，头颅虚影化作点点金光，融入血色战场的空气中。随着他的消散，整个血色战场开始崩塌，骨殖地面化作星尘，燃烧的旌旗熄灭成灰烬，裂隙深处露出一道通往未知的光门——门扉是用青铜铸造的，上面刻着的，正是地球的经纬线，甚至能看清太平洋上的洋流轨迹。
叶妄握着洛书龟甲，望着光门，心中却沉甸甸的。第八重天棺的封印是假的？这意味着什么？是有人刻意伪造了封印，还是第八重天棺里藏着比刑天残魄更可怕的存在？守棺人知道这件事吗？无数疑问在他脑海中盘旋。
他不知道的是，当头颅虚影消散的瞬间，上界第八口天棺突然剧烈震颤，棺身的青铜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脱落，露出里面……另一道一模一样的裂隙，裂隙中渗出的混沌气流，比刑天识海里的更加浓郁、更加古老，隐约能看到里面漂浮着无数具与人类相似的骸骨。
而墟海边缘，守棺人望着裂隙的方向，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黑血落在锁链上，竟让锈迹斑斑的锁链泛起了金光。“终于……开始了吗……”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老伙计，你藏了三千年的秘密，终究还是藏不住了……”
光门在叶妄面前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仿佛在召唤。归墟路就在眼前，地球的气息从未如此清晰。但叶妄知道，在踏入光门前，他必须先弄清楚——第八重天棺的假封印，究竟掩盖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