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幽冥领主陨灭后遗留的本源死气,如同三条灰色蛟龙,被墨尘周身自然运转的混沌力场牵引、撕扯,最终吞噬殆尽。
初生的混沌道种发出满足的轻颤,仿佛干涸的土地得到甘霖滋养,又壮大凝实了一分。墨尘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对这片幽冥死地的法则适应性更强了,周遭那无孔不入的侵蚀感减弱不少,甚至能隐隐感知到更远处一些模糊的能量流动。
他没有停留,身形在惨白骨海上化作一道几乎融入灰雾的残影,朝着西南方向疾驰。脚下的骨骸不再是阻碍,反而在他掠过时,因承受不住那内敛的混沌气息,无声无息地化为更细腻的粉末。
越往前,骨海的色泽越发深邃,从灰白转向暗灰,再到一种近乎金属的暗沉黑色。这些骨骼的主人生前显然更为强大,即便陨落无尽岁月,依旧残留着些许不屈的意志碎片,混合在死气中,形成一种沉重的心灵威压。
寻常化神修士在此,恐怕连御空都难以做到,神魂会时刻承受着万千强者残念的冲击。
但对墨尘而言,这些杂乱的意志碎片,不过是混沌心剑的食粮。心剑微震,七情宝石流转,那些暴戾、不甘、怨恨的残念,如同百川归海,被轻易吸纳、分解,转化为滋养剑意的养料。
前行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景象豁然一变。
无边的骨海到了尽头,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横亘在虚无中的……河。
一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河流。
它没有源头,亦不见尽头,仿佛从亘古便流淌于此,贯穿了整个幽冥。河水是粘稠的、近乎凝固的暗黄色,浑浊不堪,水面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死寂得令人心慌。河面上,弥漫着浓郁得化不开的灰白色雾气,那是由最精纯的怨念与遗忘气息凝结而成——忘川鬼雾。
仅仅是靠近河岸,一股强烈到极致的“遗忘”意念便扑面而来。不是攻击,却比任何攻击更可怕。它无声无息地渗透,试图抹去来者的记忆,剥离其情感,让其忘却前尘往事,忘却自身存在,最终化作这河畔又一具浑噩的游魂。
墨尘识海中,混沌心剑自主绽放清辉,七情宝石光芒流转,将那无形的遗忘意念隔绝在外。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感觉到一些久远的、无关紧要的记忆碎片变得有些模糊。
“忘川……”他低声自语,眼神凝重。仅仅是气息便如此可怕,若坠入河中,恐怕瞬间就会真灵蒙尘,永世沉沦。
河岸旁,立着一块断裂的黑色石碑,上面用古老的幽冥文刻着两个模糊不清的大字,虽已残破,但那字迹间蕴含的法则意蕴,依旧传递出相同的概念——忘川。
按照摆渡人所指,孽镜台遗迹,就在这忘川对岸。
他目光扫过河面。没有桥,没有舟,唯有那死寂的黄泉之水。
如何渡河?
飞渡?这个念头刚起,就被他否决。这忘川上空弥漫的不仅仅是鬼雾,更是一种扭曲的、禁绝一切生者逾越的法则力量。他隐隐感觉到,若强行飞渡,恐怕会引动整条忘川的反噬,那将是比面对三大领主恐怖无数倍的灾难。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
异变陡生!
那原本死寂的暗黄色河面,毫无征兆地……沸腾了!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沸腾,而是某种更本质、更恐怖的变化。粘稠的河水如同烧开的沥青,剧烈地翻滚、涌动,一个个巨大的、由浑浊黄水构成的气泡鼓起、破灭,发出“咕嘟……咕嘟……”的沉闷声响,仿佛有什么庞然巨物在河底呼吸。
伴随着这诡异的“沸腾”,一股远比之前所有幽冥生物加起来都要恐怖、都要古老、都要令人灵魂战栗的气息,猛地从河底深处苏醒,如同沉眠的太古凶兽,睁开了它冰冷的眼眸!
“嗡——!”
墨尘体内的混沌道种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震颤,发出尖锐的预警!混沌心剑更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七情剑意自主激发,在他周身布下层层叠叠的无形剑域!
危险!极致的大恐怖!
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尖啸,瞳孔骤然收缩,死死地盯住那沸腾的河面中心。
在那里,河水向两侧分开,一个无比巨大的、模糊的轮廓,缓缓地……从无尽的河底深渊中……上浮!
无法看清它的全貌,因为它实在太大了,仿佛整条忘川河,都只是它的巢穴。只能隐约看到,那是一个类似头颅的轮廓,覆盖着暗沉如青铜、遍布岁月蚀痕的古老鳞甲。仅仅是一个轮廓的上浮,就引动了整片幽冥域的法则哀鸣,周遭的灰雾疯狂退散,脚下的黑色骨海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寸寸碎裂!
然后……
在那模糊轮廓的正面,相当于眼睛的位置,两道无法形容的目光,穿透了粘稠的忘川之水,穿透了浓郁的鬼雾,穿透了空间的距离……毫无阻碍地……落在了墨尘身上!
冥河下的凝视!
那不是实质的目光,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充斥着无尽死亡与终结意韵的意志投射!
在被这目光触及的刹那——
“轰!!!”
墨尘感觉自己的神魂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眼前猛地一黑,耳中尽是法则崩断的轰鸣!
他“看到”了星辰寂灭,万物凋零!
他“听到”了纪元终结,众生悲歌!
他“感知”到了宇宙热寂,归于永恒的冰冷与黑暗!
一种发自生命本源的、最原始的恐惧,如同冰水般瞬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这不是力量的差距,这是生命层次上的绝对碾压!是蝼蚁面对苍龙,是朝露面对永夜!
“咔嚓!”
他周身布下的七情剑域,在那凝视之下,如同脆弱的玻璃,连一瞬都未能支撑,便层层碎裂!喜、怒、哀、思、惧、恶、欲,七种极致剑意,在这蕴含终极死亡的意志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噗——!”
墨尘如遭重击,身体剧烈一震,一口蕴含着混沌气息的鲜血猛地喷出。鲜血离体,瞬间就被那弥漫的死亡意韵侵蚀,化为虚无。
他脚下的黑色骨骸,以他为中心,方圆千丈,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形成一个巨大的深坑!
混沌道种疯狂运转,释放出磅礴的混沌之气,勉强护住他的心脉与识海。混沌心剑发出悲鸣,剑身之上,那代表“惧”之剑意的深蓝宝石光芒急剧闪烁,几乎要碎裂开来,它正在疯狂吸收、转化着那凝视中蕴含的、足以让真仙堕落的终极恐惧!
不能退!不能倒!
墨尘的意志在咆哮!他的脊梁挺得笔直,哪怕骨骼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的双眼赤红,死死地“回望”着那河面下的巨大轮廓,回望着那两道冰冷的死亡凝视!
他体内流淌的寂灭血脉,在这一刻仿佛被引动,自行沸腾起来,一股同样古老、同样蕴含着“终结”意蕴的气息,从他身体深处弥漫而出,虽然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本质,与那冥河下的凝视……分庭抗礼!
“吼……?”
忘川河底,传来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带着一丝讶异的低沉嗡鸣。那嗡鸣并非声音,而是直接响彻在法则层面,让整个幽冥域都为之轻轻一颤。
那恐怖的凝视,并未持续加剧,但也……没有移开。
它就那样冰冷地、无情地“注视”着墨尘,仿佛在审视,在判断,在疑惑这个渺小的生灵,为何能承载它的目光,为何身上会带着一丝与它同源、却又截然不同的“终结”气息。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
墨尘站在原地,如同狂风暴雨中一枚钉子,死死地钉在原地。他全力运转混沌道经,催动混沌心剑,与那无处不在的死亡意志对抗着。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深渊边缘徘徊。
他的神魂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仿佛随时会崩碎。他的肉身在这凝视下,生机都在缓慢流逝。
但他没有倒下。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惊骇,逐渐变得坚定,甚至……燃起了一丝疯狂的战意!
他不知道这河底的存在究竟是什么,是古老的幽冥主宰?是忘川本身诞生的意志?还是某个被镇压于此的混沌魔神?
他只知道,若连这道目光都无法承受,谈何集齐六剑?谈何弑天?谈何走到故事的尽头?
“看够了吗?”
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斩断一切的决绝。他抬起手,并指如剑,混沌气息与七情剑意在他指尖凝聚、压缩,化作一点极致的、仿佛能破开一切束缚的微光!
他竟主动的,对着那冥河下的凝视……扬起了剑指!
仿佛是被这渺小生灵的挑衅所激怒,又或许是审视有了结果。
那冥河下的巨大轮廓,微微动了一下。
随即,那两道冰冷的凝视,如同潮水般……退去了。
来得突然,去得也突兀。
沸腾的河面迅速平息,重新变回那死寂的暗黄色。恐怖古老的气息如同从未出现般消散无踪。只剩下忘川河水依旧缓缓流淌,鬼雾弥漫,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但墨尘嘴角残留的血迹,脚下巨大的骨粉深坑,以及识海中依旧隐隐作痛的混沌心剑,无不昭示着刚才那短暂交锋的真实与凶险。
压力骤消,墨尘身体一晃,差点单膝跪地,被他强行稳住。他剧烈地喘息着,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吓人。
他活下来了。在一位无法想象存在的凝视下,活了下来。
他望向那恢复平静的忘川河,目光深沉。
这条河,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河对岸的孽镜台,恐怕也绝非善地。
但,路在脚下,唯有前行。
他盘膝坐下,取出几枚得自外界的珍贵丹药服下,全力运转功法,修复着体内的伤势,平复着激荡的神魂。
刚才那短暂的凝视,虽然凶险万分,但也让他对“死亡”、“终结”的法则,有了更深一层的体悟。混沌道种在对抗中,似乎也吸收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来自那古老存在的死亡本源,变得更加深邃。
福兮祸之所伏。
调息了约莫半个时辰,感觉状态恢复了大半,墨尘重新站起身。
他走到忘川河边,看着那粘稠的死寂河水。
渡河之法,或许不在天上,而在……河中。
他回想起摆渡人那模糊的话语,以及关于“孽镜台”的古老传说。照见前世今生,映照善恶罪孽……或许,渡过这忘川的关键,与这“照见”本身有关。
他闭上双眼,不再用肉眼去看,而是将神念缓缓探出,小心翼翼地接触那暗黄色的河水。
神念刚触及河面,一股强大的吸力猛地传来,同时伴随着更加猛烈的遗忘意念!
墨尘闷哼一声,紧守灵台,混沌心剑光芒大放,护住神识核心,抵抗着那忘川之水的侵蚀。他的神念,如同一条细线,艰难地向着河底沉去。
河水冰冷刺魂,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扭曲的情感杂质、痛苦的哀嚎嘶鸣,沿着神念反馈回来,冲击着他的意识。
他摒弃杂念,心神与混沌道种相合,道种微微旋转,散发出一缕混沌气息,顺着神念向下蔓延。
当那缕混沌气息触碰到河床的刹那——
“嗡!”
一幅模糊的画面,突兀地在他“眼前”展开。
那是一片浩瀚的战场,神魔陨落,天地崩碎,一道横贯星河的剑光,斩断了万古……画面一闪而逝。
紧接着,又是一幅: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被弃于荒山,被狼群哺育……
再一幅:一个书生,寒窗苦读,金榜题名,却遭奸人所害,含冤而死……
无数破碎的、仿佛属于不同时代、不同生灵的记忆片段,如同走马灯般飞速闪过。
这些都是沉沦于忘川中的残灵记忆!
墨尘心神不动,任由这些记忆碎片流淌而过。他的目标,不是这些。
他催动混沌道种,将那缕混沌气息凝聚到极致,如同一个探针,在河床深处细细感知。
突然,他“看”到了。
在河床某处,隐藏着一个极其隐晦的、由法则之力构成的……“标记”。那标记散发着微弱的空间波动,与河对岸的某个点,隐隐呼应。
找到了!
墨尘猛地睁开双眼,精光一闪而逝。
这忘川,并非无法渡过,只是需要找到正确的“路”。这个隐藏在河床深处的法则标记,就是“路标”之一!
他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
不是飞向对岸,而是……径直跳入了那死寂、粘稠的忘川之水中!
“噗通!”
身体入水的刹那,难以想象的冰冷与沉重瞬间包裹了他!远比神念感知更强烈的遗忘意念,如同亿万根钢针,疯狂地刺向他的神魂!粘稠的河水拥有着可怕的腐蚀力,疯狂地侵蚀着他的护体混沌力场,发出“滋滋”的声响。
更有无数浑噩的、充满恶意的残灵,嗅到了生者的气息,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的河水中汇聚而来,伸出由怨念构成的手臂,想要将他拖入河底,永世沉沦!
“滚开!”
墨尘眼中厉色一闪,混沌心剑震动,“恶之剑意”与“怒之剑意”同时爆发!
纯黑的吞噬之力与暗橙的焚心之火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将靠近的残灵瞬间撕碎、点燃!凄厉的惨嚎在神魂层面响起,那些残灵如同遇到克星,惊恐地退散。
但河水本身的侵蚀与遗忘之力依旧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消耗着他的力量与意志。
他屏住呼吸——在这里,呼吸毫无意义——凭借着与那河床深处法则标记的感应,以及混沌道种对死亡、终结法则的亲和与抵抗,奋力向着标记所在的方向“游”去。
忘川之水,沉重如汞,每前进一步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量。视线之内,唯有无尽的暗黄与浑浊。神识在这里也受到极大压制,只能延伸出身体周围数丈范围。
他如同一个在死亡泥沼中跋涉的孤独旅者,对抗着无处不在的沉沦之力,坚定不移地向着目标前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
前方的河床处,那法则标记的感应越来越清晰。
终于,他抵达了标记所在的位置。
那里,河床之上,静静地矗立着一面……巨大的、残破的……石镜边框。
边框古老而斑驳,仿佛经历了无数纪元的冲刷,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圆形轮廓,镜面早已不知所踪。但在那边框中心,空间微微扭曲,形成一个稳定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暗漩涡。
漩涡之后,隐隐传来与孽镜台遗迹同源的气息。
这就是通往对岸的“路”!
墨尘没有丝毫迟疑,一步踏出,身影没入了那幽暗的漩涡之中。
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的水膜。
周身那粘稠沉重的压迫感骤然消失。
他出现在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
脚下是坚实冰冷的黑色岩石,空气中弥漫着古老、沧桑,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映照”气息。
他抬起头。
眼前,是一座巨大无比的、坍塌了近半的古老石台。石台通体由一种能吸收光线的幽黑石材砌成,高达千丈,纵然残破,依旧能感受到它昔日的宏伟与庄严。
石台的中央,原本应该镶嵌镜面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光滑如镜的圆形切面,散发着微弱的、仿佛能映照人心的光芒。
石台正面,两个巨大的、仿佛用鲜血书写而成的古老篆文,虽然历经岁月,依旧清晰可见,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法则波动——
孽镜!
孽镜台!
他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然而,墨尘的目光,却第一时间被石台顶端,那面巨大光滑的镜面切面前,一道静静盘坐的身影所吸引。
那是一个穿着残破古老官袍、头戴判官帽的身影,背对着他,身形模糊,仿佛由烟雾构成,又仿佛与这残破的石台融为一体。
一股远比三大幽冥领主强大,甚至隐隐触摸到炼虚门槛的森严鬼气,从那道身影上弥漫开来。
似乎感应到墨尘的到来,那道身影,缓缓地……转了过来。
帽檐之下,没有面孔,只有一片旋转的、深不见底的幽冥漩涡。
一个冰冷、威严,仿佛能审判众生罪孽的声音,在这死寂的遗迹中缓缓响起:
“何人……擅闯孽镜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