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温言问亲娘
紫宸殿外的白玉露台铺着红毯,从朱雀大街尽头一路延伸至殿门,晨光洒在红绸上,映得满阶流光溢彩。锣鼓声震彻云霄,与宫娥内侍的恭贺声交织在一起,将大婚的喜庆烘托得淋漓尽致。
林阿夏端坐在露台东侧的锦凳上,红盖头遮住了大半视线,只余下脚下一片猩红的毯面。红袍曳地,绣着金线鸾凤纹样,行走间裙摆扫过地面,带着丝绸特有的顺滑声响。她能清晰感受到周遭涌动的暖意,那是女辅营姐妹们身上传来的熟悉气息——有春风身上淡淡的草药香,有小兰惯用的槐花膏味道,还有苏凌薇衣襟间若有似无的墨香。
“阿夏,你这红袍真好看,衬得肤色愈发白皙了。”小兰凑在她耳边,声音里满是雀跃,指尖轻轻碰了碰她袖口的鸾凤刺绣,“这金线是江南贡品吧?摸起来滑溜溜的,比咱们之前穿的铠甲舒服多了。”
林阿夏微微颔首,嘴角噙着一抹浅笑。盖头下的视野虽有限,但她能想象出小兰此刻的模样——一定是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满脸艳羡地盯着自己的婚服,就像当年第一次见到宫中赏赐的绸缎时那样。
“傻丫头,今日是阿夏的大喜日子,自然要穿最好的。”苏凌薇的声音温和响起,带着几分沉稳,“阿夏,别紧张,等会儿拜堂跟着司仪的口令来就好,有我们在呢。”
她身边的女辅营姐妹们纷纷附和,七嘴八舌地说着吉祥话。有几个年长些的女战士,是跟着林阿夏从北汉战场拼杀回来的,此刻看着她身着嫁衣的模样,眼眶都有些泛红。她们还记得,当年在军营里,林阿夏穿着沾满尘土的铠甲,与她们一同枕戈待旦,一同冲锋陷阵,如今她终于苦尽甘来,成为了大周的皇后,她们打心底里为她高兴。
“阿夏,当年你在雁门关救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一位名叫陈三娘的女战士声音哽咽,“如今你嫁给陛下,往后就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了,可得好好享福啊。”
“三娘说的是,”春风接口道,“不过阿夏向来聪慧,就算当了皇后,也一定能把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能帮陛下分担国事。咱们女辅营的姐妹,走到哪儿都不会给阿夏丢脸。”
林阿夏听着姐妹们的话语,心头暖意融融。父母早亡后,她便一直孑然一身,是女辅营接纳了她,让她有了家的归属感。这些年,她们一同训练,一同作战,一同经历生死,早已不是普通的战友,而是情同手足的姐妹。今日她大婚,身边没有至亲,这些姐妹便成了她最坚实的依靠。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内侍尖细的唱喏声:“陛下驾到——”
周遭的喧闹声瞬间平息了几分,女辅营的姐妹们纷纷敛声屏气,自动退到两侧,目光崇敬地望向露台入口。林阿夏能感受到一道炽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那视线带着熟悉的暖意与急切,让她心头一跳。
她知道,是柴宗训来了。
红盖头下,她能隐约看到一双明黄色的靴履停在自己面前,靴面上绣着盘龙纹样,精致而威严。紧接着,一道略带急促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憨直与关切:“阿夏,你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
是柴宗训的声音,比平日里在朝堂上的沉稳多了几分温柔。林阿夏心头一暖,轻声应道:“陛下放心,臣妾无碍。”
话音刚落,她便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握住了自己的手腕。柴宗训的手掌宽大而有力,带着熟悉的温度,让她原本还有些紧绷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那就好。”柴宗训松了口气,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在周遭扫了一圈,眉头微微蹙起。他的视线掠过两侧的女辅营姐妹,又望向露台入口的方向,脸上露出几分疑惑与急切。
他凑近林阿夏,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孩子气的依赖:“阿夏,咱们娘在哪?怎么没有看到她?”
林阿夏的心猛地一沉。
她自然知道柴宗训口中的“娘”指的是符太后。按照礼制,大婚拜堂时,太后应当端坐于殿内上首,接受帝后的跪拜。可如今吉时将至,符太后却迟迟未出现,难怪柴宗训会如此急切。
她能感受到柴宗训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微微收紧,显然是真的有些着急了。这些年,符太后既是太后,也是柴宗训的慈母,一手将他拉扯长大,辅佐他稳固朝政、开疆拓土。在柴宗训心中,符太后的地位无可替代,今日大婚,他自然希望母亲能亲眼见证这一时刻。
林阿夏定了定神,轻声安慰道:“陛下莫急,太后许是宫中还有要事耽搁了,想必很快就会过来。”
话虽如此,她自己心中也泛起了一丝疑虑。方才在婚轿中,她明明看到符太后在街角目送自己离去,按常理来说,太后应当比她先一步抵达紫宸殿。更何况,大婚乃是国之大典,太后身为天下之母,断无迟到的道理。难道是途中出了什么变故?
她的思绪刚转到此,便听到身边的苏凌薇轻声说道:“陛下,太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想必是为了给皇后娘娘准备惊喜,故而稍作耽搁。咱们再耐心等一等便是。”
其他女辅营的姐妹也纷纷附和,劝柴宗训稍安勿躁。小兰更是凑上前,脆生生地说道:“陛下,您看阿夏今日多漂亮,您可别皱着眉头,不然就辜负这大好日子了。太后娘娘肯定会来的,说不定已经在殿内等着咱们了呢。”
柴宗训闻言,脸上的急切稍稍缓解了几分。他低头看向手中握着的林阿夏的手腕,红袍袖口露出一小截皓腕,腕间的羊脂白玉镯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墨玉玄鸟的纹路清晰可见。这是他特意为她挑选的聘礼,寓意着鸾凤和鸣、生死相随。
他想起方才在承天殿等候时,内侍禀报说皇后的轿队已经抵达宫门,他便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如今亲眼看到她身着嫁衣坐在自己面前,虽隔着一层红盖头,看不清她的容颜,但他能想象出她此刻娇羞而坚定的模样。
只是,母亲的缺席依旧让他难以释怀。他抬头望向紫宸殿内,殿门紧闭,看不到一丝人影。按礼制,拜堂仪式需在辰时三刻举行,如今时辰已近,母亲却仍未出现,这让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会不会是母亲身体不适?”柴宗训喃喃自语,语气中带着几分担忧,“昨日见她还好好的,怎么今日突然……”
“陛下多虑了。”林阿夏连忙打断他的话,声音轻柔却带着安抚的力量,“太后娘娘向来康健,昨日还亲自为臣妾送行,叮嘱臣妾好生辅佐陛下。许是宫中事务繁杂,一时抽不开身,咱们再等片刻便是。”
她知道,柴宗训向来孝顺,若是让他一直惦记着符太后的安危,今日的大婚恐怕会蒙上一层阴影。她必须想办法安抚他的情绪,同时也要弄清楚符太后迟迟未到的原因。
林阿夏不动声色地用指尖轻轻碰了碰柴宗训的手掌,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即,她抬眼望向站在不远处的内侍总管李德全,用眼神示意他过来。
李德全是宫中老人,跟随先帝多年,如今深得柴宗训和符太后的信任。他见皇后递来眼色,连忙快步上前,躬身行礼:“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李总管,”林阿夏的声音透过红盖头传来,平静而沉稳,“辰时三刻将至,太后娘娘为何还未现身?你速去后宫打探一番,务必问清楚缘由,切记不可声张,以免惊扰他人。”
“是,奴才遵旨。”李德全不敢怠慢,连忙应声退下,快步朝着后宫的方向走去。
柴宗训看着李德全离去的背影,心中的不安稍稍减轻了几分。他转头看向林阿夏,握着她手腕的手又紧了紧,声音带着几分歉意:“阿夏,今日是咱们的大喜日子,本该让你开开心心的,却因母亲的事让你跟着担忧,是我不好。”
“陛下言重了。”林阿夏轻声说道,“太后娘娘也是臣妾的母亲,她的安危,臣妾自然也牵挂。再说,能与陛下并肩面对所有事情,臣妾心中欢喜还来不及,怎会觉得担忧?”
她的话语温柔而坚定,像一股暖流注入柴宗训的心田。他低头望着红盖头下的林阿夏,心中满是感动。他知道,自己没有选错人。林阿夏不仅聪慧坚韧,更有着一颗善解人意的心,往后有她陪伴在自己身边,无论面对多少风雨,他都有勇气去面对。
“阿夏,有你真好。”柴宗训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充满了真挚的情感,“等母亲来了,咱们就拜堂。往后余生,我定护你周全,与你一同守护这大周的江山,不负太后的嘱托,不负百姓的期盼。”
林阿夏微微颔首,眼眶有些发热。她能感受到柴宗训话语中的真诚与决心,也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从今往后,她不仅是柴宗训的妻子,更是大周的皇后,她要与他一同面对朝堂的风波,一同扫平三国残寇,一同实现天下一统的大业。
就在这时,女辅营的姐妹们再次围了上来,纷纷为两人打气。
“陛下和皇后娘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等太后娘娘来了,拜完堂,你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帝后了。”春风笑着说道,眼中满是祝福。
“是啊,”苏凌薇接口道,“有陛下和皇后娘娘同心同德,咱们大周一定能早日一统天下,百姓也能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
小兰更是兴奋地说道:“等天下一统了,陛下和皇后娘娘就可以举办一场更大的庆典,到时候咱们女辅营的姐妹都来为你们庆贺。”
听着姐妹们的话语,柴宗训脸上的阴霾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憧憬。他抬头望向远方,晨光正好,洒在紫宸殿的琉璃瓦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他相信,母亲一定会平安无事,而他和林阿夏的未来,也一定会像这晨光一样,充满希望与光明。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德全快步跑了回来,脸上带着几分焦急,却又刻意压低了声音:“陛下,皇后娘娘,奴才打探到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在承天殿偏殿突发眩晕,此刻正在殿中休息,太医已经过去了。”
“什么?”柴宗训脸色骤变,猛地松开林阿夏的手,就要朝着后宫的方向跑去,“母亲怎么样了?有没有大碍?”
“陛下稍安勿躁!”林阿夏连忙起身,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红盖头滑落下来,露出了她清丽而坚定的容颜。她的眼眶微红,却眼神沉稳,“陛下若是此刻离去,大婚仪式便会彻底耽搁,不仅会引起朝堂震动,还可能让别有用心之人有机可乘。太后娘娘向来注重礼制,定然不愿看到这样的局面。”
柴宗训脚步一顿,脸上满是挣扎。一边是病重的母亲,一边是关乎国体的大婚,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抉择。
林阿夏看着他焦急的模样,心中不忍,轻声说道:“陛下放心,李总管已经去请太医了,太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不会有事。不如这样,臣妾留下主持拜堂仪式,稳定人心,陛下速去承天殿探望太后,待探望完毕,再回来与臣妾完成仪式,如何?”
“这……”柴宗训犹豫了。按礼制,帝后拜堂缺一不可,若是他中途离去,确实于礼不合。可母亲病重,他实在无法安心留在这里。
就在这时,苏凌薇上前一步,说道:“陛下,皇后娘娘所言极是。如今朝堂之上暗流涌动,南唐、南汉、后蜀三国虎视眈眈,若是大婚出现变故,必然会让他们认为我大周内部不稳,说不定会趁机兴兵来犯。太后娘娘一生为了大周操劳,定然不愿看到自己的病情影响到大周的稳定。”
“苏参军说得对,”春风也附和道,“陛下,您是大周的天子,应以国事为重。太后娘娘有太医照料,定会平安无事。您先去探望太后,我们在这里陪着皇后娘娘,等您回来再继续拜堂。”
柴宗训看着林阿夏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女辅营姐妹们期盼的目光,心中渐渐有了决断。他知道,她们说得没错,他是大周的天子,不能因为个人私事而影响到国家大事。
“好,”柴宗训深吸一口气,握住林阿夏的手,眼神中满是愧疚与感激,“阿夏,委屈你了。我去去就回,一定尽快赶回来与你完成拜堂仪式。”
“陛下放心去吧,臣妾等你回来。”林阿夏微微一笑,眼中没有丝毫怨言,只有满满的支持与信任,“臣妾会在这里稳住局面,不让任何人趁机生事。太后娘娘那边,还请陛下代为转达臣妾的关切,祝她早日康复。”
柴宗训重重地点了点头,又嘱咐了李德全几句,让他务必照顾好皇后和大婚仪式的各项事宜,随后便急匆匆地朝着承天殿的方向跑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林阿夏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众人。她的脸上依旧带着平静的笑容,眼神却愈发坚定。她知道,接下来的事情,需要她独自面对了。
“姐妹们,”林阿夏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太后娘娘突发不适,陛下前去探望,拜堂仪式稍作延迟。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大婚不可一日无仪,今日的仪式,由我主持。还请大家各司其职,安抚好前来观礼的朝臣与宾客,切勿让流言蜚语滋生。”
“是,皇后娘娘!”女辅营的姐妹们齐声应答,声音洪亮而坚定。她们纷纷行动起来,有的去安抚观礼的朝臣,有的去维持现场秩序,还有的则留在林阿夏身边,为她保驾护航。
林阿夏站在露台中央,望着远处的宫殿轮廓,心中思绪万千。符太后突然发病,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暗中作祟?南唐、南汉、后蜀三国一直虎视眈眈,会不会是他们派人在宫中动了手脚?还有朝堂之上的那些宗室贵族,会不会有人趁机想要破坏大婚,动摇柴宗训的统治?
一个个疑问在她脑海中盘旋,但她很快便冷静下来。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她必须先稳住局面,确保大婚仪式能够顺利进行。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无机可乘,也才能让柴宗训安心照料符太后。
晨光依旧明媚,朱雀大街上的欢呼声依旧回荡在空气中。紫宸殿外,林阿夏身着红袍,独立露台之上,宛如一朵迎风绽放的红梅,坚韧而美丽。她知道,属于她和柴宗训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但她无所畏惧,因为她有女辅营的姐妹们作为依靠,有柴宗训的信任作为支撑,更有守护大周江山的坚定信念。
她静静地等待着柴宗训的归来,也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风雨。而属于后周一统天下的传奇,也在这看似平静却暗流涌动的时刻,继续书写着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