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拍视频如同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激起的涟漪迅速在特定的水域扩散。周晓芸的追踪结果，却指向一个更令人不安的方向。
“最初上传节点位于境外，通过多层跳板和肉鸡发布，难以直接定位发布者。”周晓芸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舞，屏幕上数据流如瀑布般刷过，“但视频的原始文件元数据里，有一个被刻意遗留、却又做了模糊处理的编码印记……这风格，和之前我们收到的、来自杨丽娅的部分加密信息中，使用的隐写手法有相似之处，但又不完全相同。”肉鸡指的是被黑客控制的计算机。
“杨丽娅？”林晓皱眉，“她又在玩什么把戏？故意泄露码头画面，是为了警告我们？还是想逼‘码头’的人动起来？”
“更可能是在测试，或者制造混乱。”余年盯着屏幕上那模糊晃动的视频片段，“她知道我们在查码头，甚至可能知道‘影’的存在。放出这段真假难辨、指向性模糊的视频，既能引起公众和有关部门对码头区域的微小关注，即便现在范围还很小，给‘渔夫’那伙人施加心理压力，迫使他们可能加快动作或露出破绽；同时，也可以观察各方反应——我们的，码头的，甚至‘影’背后势力的。一石多鸟。”
“那我们怎么应对？”程日星问，“码头那边还要继续监视吗？视频万一扩散开，引起警察例行巡查，会不会打乱‘渔夫’的节奏，反而让我们失去机会？”
“监视继续，但更加隐蔽，后撤到更安全的观察点，启用更多技术手段，减少人力暴露。”余年决断很快，“林晓，引导一下小范围的讨论，可以匿名‘分析’视频中货车的可疑之处，比如无标识、深夜出入等，但不要直接提及人口或器官贩卖，只讨论‘疑似走私’，把焦点稍微从仓库本身引向车辆和可能存在的违法运输行为。这样既回应了视频的存在，又不会过度刺激码头方面，还能给潜在的官方巡查提供一点‘合理怀疑’的由头。”
“明白，我这就去引导几个可信的‘民间观察’账号。”林晓立刻着手。
苏晴则从法律角度提出担忧：“如果这个视频真的引起警方注意，哪怕只是片区民警的例行询问，都可能让‘渔夫’警觉。我们需要评估，如果码头节点因此失效或转移，对我们整体计划的影响有多大。是否要提前准备备用方案，比如尝试直接追踪那辆白色厢式货车的后续去向？”
“备用方案必须准备。”余年点头，“晓芸，那辆套牌货车的轨迹，能追多远？”
“它离开码头后，进入了主城区，之后就消失在密集车流和监控盲区中。我正在尝试通过交通卡口数据、可能途径的便利店或加油站监控进行交叉比对，但需要时间。”周晓芸回答，“不过，如果视频是杨丽娅放的，她或许掌握了更多关于这辆车甚至码头运作的情报。她会不会……在等我们主动去问？”
主动去问杨丽娅？那意味着踏入她更明确的节奏。
“暂时按兵不动。”余年决定，“先看‘影’对我们最新回复的反应，也看看码头那边在视频出现后的具体变化。杨丽娅的心思太难猜，我们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众人各自忙碌起来。老周和程日星重新调整了码头监视部署，启用了更远的无人机热感巡航和定向声音采集设备，人员则撤到了更外围的车辆内待命。
时间在紧张的氛围中流过数小时。码头的7号仓库在白天异常安静，几乎没有人员进出，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幻影。那辆白色厢式货车也再未出现。
直到下午，周晓芸收到了“影”的回复，这次非常简短：
【陆上节点已惊，下次运输或提前或取消。海上窗口不变。远帆之事，可依你言。附：提防‘涟漪’非止一处。】
信息证实了余年的部分判断——偷拍视频也就是涟漪确实惊扰了码头节点。但“影”特意提醒“涟漪非止一处”，意味着除了视频，可能还有其他他们尚未察觉的干扰或危险正在临近。更重要的是，“影”基本接受了他们关于“远帆信托”的处理原则，海上行动的“绿灯”在某种意义上亮起了黄灯。
“‘北极星号’靠泊时间窗口不变，但陆上接应点可能生变。”余年沉思，“这意味着，我们通过码头混入‘渠道V’运输链的计划风险大增，甚至可能落空。我们获取‘灯塔’内部情况的直接通道，变得更窄了。”
“海上直接行动的评估呢？”苏晴将一份初步整理的风险清单和资源列表投影出来，“我们能够紧急调动的，只有一条老周联系的、登记为海洋环境调查的旧拖轮‘海勘三号’，吨位小，航速慢，没有任何武装，只有基本的海上生活设备和简单的科研仪器伪装。船员四人，都是老周信得过的老海员，但年纪偏大，应对突发冲突的能力有限。”
“这样的船只，抵近侦察都勉强，一旦被‘灯塔’的武装人员发现并盘问，很难自圆其说，更别说应对攻击了。”程日星摇头，“除非我们有办法让它‘合理’地出现在那片海域，并且不引起怀疑。”
“合理的理由……”周晓芸若有所思，“那片海域理论上属于公海，但靠近一些国家的专属经济区，经常有科研船、气象观测船甚至一些‘环保组织’的船只活动。如果我们能伪造一个合适的身份，比如进行‘特定海域海洋微生物采样’或‘候鸟迁徙路线观测’，或许能蒙混一时。但需要全套的文件、呼号、甚至对外联络的预案，时间太紧了。”
“还有一个更关键的问题，”苏晴指着海图，“就算船只能够靠近，我们如何登上去？‘灯塔’是武装平台，不可能允许陌生船只随意靠帮。强行登临，等于自杀。”
房间内再次陷入沉默。海上行动的可行性，似乎被一道道无形的壁垒阻挡。
就在众人苦思对策时，一直负责监控许婕可能电子痕迹的周晓芸，突然发出一声低呼：“有信号了！许婕的旧手机SIm卡，在五分钟前，于城西城乡结合部的一个公共电话亭有短暂的信号注册！虽然立刻又关机了，但位置锁定了！”
许婕出现了！在失踪近一天后！
“她主动开机的？还是不小心？”程日星立刻问。
“更像是主动的，开机时间很短，似乎只为了发送一条短信或拨出一个极短的通话。”周晓芸快速调取那个电话亭周边的监控，但那里是监控稀疏的老旧区域，“无法确认她是否还在附近，或者已经离开。”
“她联系了谁？能查到吗？”
“正在尝试通过运营商后台数据查询，但需要权限和时间，我们可能等不及。”周晓芸一边操作一边说，“不过……那个电话亭所在的区域，根据老周之前提供的线报，有一个地下黑市的小型集散地，专门交易各种见不得光的信息、证件和……联系特殊渠道的门路。”
许婕在试图接触地下世界？她想做什么？购买假身份？寻找武器？还是……想通过黑市渠道，联系上“渠道V”或复仇？
“必须立刻找到她！”余年站起身，意识到许婕可能正在滑向更危险的边缘，无论是自我毁灭还是孤身犯险，“日星，你带一队人，立刻去那个区域，低调寻找。带上许婕的照片，询问周边店铺和住户，注意安全，她现在的状态可能不稳定，也可能有危险人物在附近。”
“明白！”程日星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等等，”余年叫住他，语气凝重，“如果找到她……尽量带她回来。如果她抗拒……告诉她，她男友用命换来的信息，不是让她用来送死或变成怪物的。复仇有很多种方式，最蠢的一种就是把自己也赔进去。”
程日星重重点头，快步离去。
许婕的突然现身，像一颗投入棋盘的棋子，带来了新的变数，也带来了紧迫的人道危机。而与此同时，码头节点的扰动、海上行动的困局、杨丽娅若隐若现的操纵、“影”语焉不详的警告、以及诺亚无休止的舆论攻击……所有压力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
余年走到窗边，夕阳的余晖将天际染成一片混沌的橙红。36小时的倒计时，正在无情地流逝。陆路受阻，海路艰险，关键证人濒临失控，信息迷雾重重。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沉静的决绝。
“准备第二套方案。”他转身，对房间内的苏晴、周晓芸和林晓说道，“既然从码头混入和强攻海上都希望渺茫，那我们就把重点，放在‘交易’本身上。”
“‘交易’本身？”苏晴若有所悟。
“没错。”余年指向“影”信息中提到的关键点，“‘老客人’的代表，会乘直升机前往‘灯塔’验货交易。如果我们能锁定那架直升机，或者……想办法影响这次交易，或许能在不直接登陆‘灯塔’的情况下，获取证据甚至救人。”
“影响交易？怎么影响？”林晓问。
“这需要更精确的情报，也需要一点……运气和胆量。”余年目光锐利，“晓芸，集中所有资源，深挖‘bravo-Golf-7’直升机的一切，包括其可能的出发地、惯用航线、地勤服务商、甚至驾驶员的背景。苏晴，我们需要了解国际法框架下，在公海干扰私人航空器与非法平台交易的灰色地带和风险。林晓，准备一组特殊的‘叙事素材’，必要时，我们要让这次‘交易’曝露在某种‘意外’的关注之下。”
一条更加曲折、也更加奇险的思路，在绝境中逐渐勾勒出来。目标不再是强攻堡垒，而是奇袭其最脆弱的交易链条。
夜色，再次降临。城西的搜寻在昏暗的街巷中展开，海上的风浪在无声积聚，而一场针对“灯塔”交易核心的远程狙击布局，也在紧张地铺开。每一分钟都至关重要，每一个环节都不容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