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郊，废弃车辆拆解场。月光被堆积如山的汽车残骸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扭曲怪诞的阴影。空气里是浓重的铁锈、废旧机油和某种腐败有机质混合的呛人气味。这里远比城西杂货铺那片区域更荒凉，更像个被文明遗忘的角落。
程日星带着队员，根据老李头含糊的指向和周晓芸从老旧市政图纸上扒出的位置，潜入了这片钢铁坟场。没有路灯，只有手电筒被刻意遮挡后漏出的微光，小心翼翼地扫过锈蚀的车架、破碎的玻璃和丛生的杂草。
“热感信号稀疏，但有几个在深处移动，轨迹不规则，不像固定岗哨。”周晓芸的声音从耳麦传来，伴随着轻微的电流杂音，这里的信号干扰很强，“根据地形分析，‘鼹鼠’如果存在，很可能在靠近东侧那个半塌的维修车间附近，那里有相对完整的空间和隐蔽入口。”
“收到。”程日星打了个手势，三人呈箭镞队形，无声地向东侧移动。脚下是碎玻璃和金属零件，每一步都必须极其谨慎。远处似乎有夜鸟怪叫，更添几分诡谲。
靠近维修车间，那是一座红砖砌成的长条形建筑，屋顶大半坍塌，窗户只剩空洞。一扇歪斜的铁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点极其微弱、时明时暗的光，像是蜡烛或应急灯。
程日星贴近门缝，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以及……细微的、快速的键盘敲击声？这不像是普通黑市贩子的作风。
他示意两名队员左右警戒，自己轻轻推开铁门，闪身进入。
里面比想象中宽敞，堆满了各种奇怪的电子垃圾、旧电脑主机、显示器，还有不少化学实验器材和瓶瓶罐罐。空气中有股刺鼻的酸味和灰尘味。一个瘦小得像猴子、头发蓬乱、戴着厚重眼镜的身影，正蜷缩在一张堆满杂物的桌子后，对着两台亮着幽幽蓝光的旧笔记本电脑屏幕，手指飞舞。屏幕的光映着他苍白的脸和异常专注、甚至有些狂热的眼睛。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程日星的闯入毫无察觉。
“鼹鼠？”程日星压低声音问。
那瘦小身影猛地一颤，像是受惊的动物，瞬间合上笔记本电脑，抓起桌上一把锈迹斑斑的螺丝刀对准门口，眼神惊恐：“谁？！出去！”
“找你打听个人。”程日星没有靠近，展示了一下许婕的照片，“一个女孩，来找过你吗？她想找上‘北极星’的路子。”
“鼹鼠”盯着照片，又看看程日星，眼珠乱转，呼吸急促：“不……不认识！没来过！你们找错了！”但他的表情和肢体语言明显在撒谎。
“她很可能有危险，也可能想去做傻事。”程日星尽量让语气显得不那么具有威胁性，“我们不是来抓你的，只是找她。提供有用的消息，这个归你。”他拿出一小叠用防水袋装好的现金，放在脚边不远的一个空箱子上。
“鼹鼠”的目光在现金和程日星之间游移，贪婪和恐惧交织。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发颤：“她……她是来过……疯了，真是疯了……她要的不是偷渡，是要‘北极星’的船员名单和内部结构图！还想买能混上船的‘身份标识’和麻醉气体！我哪有那东西！‘北极星’那是‘公司’的船，管得比监狱还严！”
许婕的目标竟然如此明确且极端！她不是想混上去，而是想搞到内部情报和攻击性手段？她想在船上做什么？
“你给她什么了？”程日星追问。
“我……我就给了她一个旧的、报废的船员电子门禁卡的芯片外壳，告诉她这玩意儿现在屁用没有，识别系统早换了……还有……还有一点网上能找到的、过时的散货船通用结构图，骗她说可能是类似的……我就想赚点信息费……” “鼹鼠”语速飞快，似乎想撇清关系，“她拿了东西，好像很失望，又问哪里能搞到‘真的’厉害家伙……我告诉她去城南‘老枪’那里碰碰运气，但‘老枪’只认熟客和大买卖，根本不会理她……”
城南“老枪”，另一个更危险的黑市武器贩子。
“她什么时候离开的？往哪个方向？”
“昨……昨天后半夜就走了，往南，好像要去公路边搭车……” “鼹鼠”说完，猛地指向程日星身后，“钱！钱给我！”
程日星将现金踢过去一些。“鼹鼠”像饿狼一样扑过去抓住，塞进怀里，然后缩回桌子后面，瑟瑟发抖，嘴里念叨：“快走快走……别再来了……这里不欢迎你们……”
线索再次延伸，指向更危险的城南和可能的公路拦截。许婕正在一条极其危险的路上狂奔，她的目标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致命。
程日星退出维修车间，迅速将情况汇报。
安全屋内，气氛更加凝重。
“许婕在主动寻求攻击‘北极星号’的手段和情报。”余年声音低沉，“她的仇恨已经转化为具体、危险的行动计划。我们必须在她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或者她自己送命之前找到她。日星，你们立刻转向城南，调查‘老枪’，但注意，那边水更深，更危险，没有十足把握不要轻易接触。我会让老周另外派一组生面孔去公路沿线摸排搭车信息。”
“明白。”程日星带队迅速撤离废车场，赶往城南。
与此同时，码头区的空气也绷紧了弦。
深夜十一点，距离凌晨涨潮还有不到三小时。b区7号仓库依旧死寂，但周边区域的“清洁工”和“夜钓者”明显增多——都是老周安排的伪装监视点。周晓芸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民用级监控资源，甚至黑入了码头管理办公室两个故障的监控探头，勉强覆盖了仓库侧门和小船泊位的一角。
“潮汐预报显示，凌晨一点四十分达到高潮位，适合小型船只进出闸口和隐蔽航行。”苏晴看着屏幕上的数据，“如果运输在今夜，这个时间窗口很关键。”
“码头其他区域有异常吗？”余年问。
“有几艘备案夜间作业的渔船在活动，但都在A区。b区除了我们重点关注的7号库，其他仓库基本漆黑。”周晓芸切换着画面，“等等……有一辆黑色SUV，十分钟前从码头外缓速驶过，在7号库附近短暂停留，没有下车，又开走了。车牌遮挡。可能是踩点，或者观察是否被监视。”
对方果然警觉。偷拍视频和老李头那边的失联，肯定已经引起了“渔夫”或其上线的警惕。今晚的行动，注定不会顺利。
“按计划，如果发现有小船接驳、人员货物上船，我们的人在不暴露的前提下，尽量靠近确认，拍照录像取证，同时立刻报警，举报涉嫌非法出境和绑架，并提供大致位置。利用警方力量拦截小船，或者迫使‘北极星号’不敢接应。”余年重申行动计划，“但如果对方察觉，提前行动或取消，我们也要有准备。”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像砂砾滑向未知的深渊。
零点刚过，程日星那边传来消息：城南“老枪”的窝点似乎已经转移，人去楼空，只留下一些无关紧要的垃圾。许婕的线索在这里暂时断了。公路沿线也没有发现符合她特征的搭车者。她就像再次蒸发，或者已经用某种方式，更接近了她的目标。
凌晨一点二十分。
码头b区，一直沉寂的7号仓库侧面的小门，突然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没有灯光泻出，几个人影迅速闪出，开始从仓库里搬出几个长方形的箱子，动作麻利而安静。箱子被搬向不远处一个隐蔽的、用废旧渔网和帆布半遮盖的小型快艇泊位。那里，一艘没有开航行灯的快艇已经发动，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目标出现！开始搬运！箱子至少四个，大小不一，疑似运输箱！人员五名，包括疑似‘渔夫’，体型特征符合！”前沿观察点立刻汇报。
“拍照！录像！确认箱子特征和人员面貌！”余年下令。
隐蔽在不同角度的长焦镜头和夜视设备开始工作。画面中，箱子被快速传递上快艇。快艇上除了驾驶员，还有两人接应。
“箱子有疑似生物危害标识和低温存储标记！”周晓芸放大一个画面边缘，低呼。
就是现在！
“报警！按预定说辞，提供坐标、快艇特征、涉嫌非法运输生物样本及人口！请求海警和边防快艇拦截！”苏晴立刻抓起另一部准备好的、无法追踪来源的手机。
报警信息发出。接下来的每一秒都格外漫长。
快艇似乎装货完毕，开始解缆。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码头入口处，突然射来两道刺目的远光灯！引擎轰鸣声中，那辆之前出现过的黑色SUV去而复返，这次是加速狂冲而来，直接撞开了码头区简陋的隔离杆，朝着7号仓库和小艇泊位方向猛冲！紧随其后的，还有两辆摩托车！
“不是警察！是另一伙人！”老周在频道里急喊，“他们冲着快艇去的！”
黑色SUV一个急刹甩尾，横在快艇泊位前，车门打开，跳下四五个手持棍棒和砍刀的黑影，不由分说就扑向正在解缆的“渔夫”一伙！摩托车也绕着圈，车手挥舞着链条之类的武器！
火并！黑吃黑？！
“渔夫”那边显然也没料到，仓促应战，码头边顿时一片混乱！叫骂声、金属撞击声、惨叫声瞬间打破了夜的寂静！那艘快艇的驾驶员见势不妙，似乎想强行驾艇离开，却被黑色SUV上的人投掷的燃烧瓶——用莫洛托夫鸡尾酒瓶制作的，燃烧瓶砸中了船舷，虽然没有立刻起火，但汽油流淌，火光乍起！
混乱彻底升级！
“计划被打乱了！警察还没到，他们自己先打起来了！”林晓看着实时传回的混乱画面，目瞪口呆。
余年眼神锐利如鹰：“不管他们为什么打，快艇和货物是关键！我们的人不要卷入械斗，后退，保持监视！注意安全！警察应该很快会到，这种规模的械斗和纵火，足够引起重视了！”
果然，不到五分钟，远处传来了警笛声，由远及近，不止一辆。码头上的械斗双方也听到了，动作一滞，随即开始四散奔逃！黑色SUV和摩托车率先调头，冲破另一侧的围栏，消失在夜色中。“渔夫”一伙也丢下部分箱子和受伤的同伙，跳上那艘起火的快艇，不顾火势，强行驾艇冲出泊位，歪歪扭扭地驶向黑暗的外海！
警察车辆冲入码头，警灯闪烁，警察下车控制现场，逮捕没来得及逃走的受伤者，并呼叫消防和海事支援追击起火快艇。
计划中的“截获”变成了意外的“驱散”和“追击”。装货物的箱子遗留了一部分在现场，被警方控制。但“渔夫”和大部分“货物”乘着火船逃向外海。
“快艇起火，跑不远，海警应该能追上。”苏晴看着画面。
“但‘北极星号’呢？”周晓芸调出外海的监控，“如果‘北极星号’在预定接应点附近，听到风声，很可能立刻远离，放弃这次接应。或者……他们会有其他预案？”
码头的混乱渐渐被警方控制，但海上的变数才刚刚开始。潮水正在涨至最高，火光在远处的海面上拖出一道渐行渐远的、不祥的轨迹。而许婕，依旧不知所踪。
陆上的截击以意外的方式告一段落，留下了部分证据和更多疑问。海上的窗口，在混乱和火光中，是正在关闭，还是以另一种更不可控的方式敞开？那艘燃烧着逃逸的快艇，最终会驶向何方？它会成为指引“北极星号”的烽火，还是葬送一切的丧钟？
夜色深沉，海风带来了咸腥和淡淡的焦糊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