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话语变得模糊不清,如同被风吹散。路栀还想再问,那团金光却倏然收敛,化作无数细碎的金色星点,彻底融入她的识海,消失无踪。
随着那道金色光晕的彻底消散,路栀的识海并未恢复沉寂——一本巨大的、由金光构成的古籍静静悬浮其中,封面是流转的玄奥符文,她虽不认得,却能清晰地理解其意——《养神蕴魂篇》。
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与召唤从书中传来,驱使着路栀将全部心神沉浸其中。
书页无风自动,缓缓翻开。开篇并非晦涩的文字,而是一幅动态的观想图:浩瀚的宇宙中,有无数如萤火虫般微弱却坚韧的光点,它们聚散无常,又在一种无形的韵律中缓缓流动,彼此吸引,汇聚成更明亮的光团。
一段心法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她心头:「散魂如尘,凝神为引;聚寰宇之微光,养己身之神魂……」
路栀福至心灵,明白这便是修魂的第一步——感知并汇聚散逸的魂力。她依循法门,努力摒弃杂念,将意识沉静下来,尝试去感知自身的存在。
起初,周围是一片无尽的黑暗与虚无,仿佛置身于冰冷的宇宙深空。她并不气馁,谨守心神,耐心地「呼唤」着。
不知过了多久,在这片意识的黑暗里,终于出现了一两个极其微弱的、几乎要熄灭的光点。它们像是迷路的孩子,漫无目的地飘荡着。路栀小心翼翼地引动心法,用自身那一点清明的意识作为灯塔,散发出温和的吸引力。
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微弱光点从黑暗的角落中浮现,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缓缓地向她意识的核心汇聚而来。这个过程缓慢得令人发指,每一个光点的归位,都像是挪动千钧重物,带来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感。
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随着这些魂力光点的融入,她那一丝清明的意识正在逐渐壮大,从原本如风中残烛般的微弱,变得稍微稳定、凝实了一些。一种久违的「完整感」和「暖意」开始在她「体内」流淌。
当第一个小周天运转完毕,路栀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却也伴随着难以言喻的舒畅。她不再是一片随时可能消散的浮萍,而是有了一个可以依附的核心。
就在这时,她隐约感觉到外界传来一股无比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温暖气息——是秦轶。他似乎在身边,正握着她放在床边的手,那温热的触感成为了连接她飘渺意识与现实世界的唯一桥梁。
她没有停下,而是凭借这股暖意作为新的支点,再次沉入识海,开始引导着那缕新生的、依旧微弱却坚韧无比的魂力,沿着《养神蕴魂篇》中记载的玄奥路径,开始运转第二个周天。点点金色的微光在她无形的魂体脉络中缓缓流动,每一次循环,都让那光芒更亮一分,脉络也更清晰一分。
沉睡中的路栀,无人察觉地,那放在秦轶掌心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轻轻蜷缩了一下,如同蝴蝶颤动的羽翼,微弱,却蕴含着新生的力量。
————
清晨的微光漫过窗棂,将房间浸染在朦胧的金色里。顾川像过去的每一天那样,轻轻推开路栀的房门。
他在床沿坐下,晨光恰好勾勒出他专注的侧影。三指搭上路栀纤细的手腕时,一缕淡金色的流光自他指尖浮现,如同初阳融化积雪般,悄无声息地渗入她的脉络。房间里静得能听见窗外麻雀的啁啾,还有彼此交织的呼吸声。
待他仔细将路栀的手放回薄被下,秦轶的声音从门边传来:
「两个月了。」他的嗓音低沉沙哑,像是被漫长的等待磨去了棱角,「栀栀她……还是没有任何要醒来的迹象吗?」
顾川转过身,迎上秦轶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盛着太多压抑的忧虑,却依然保持着惊人的冷静。他唇角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秦总,有些变化,光用眼睛是看不出来的。」
他起身示意秦轶走到窗边,晨光将两人的身影投在木地板上。
「还记得我说过,她的魂魄就像风中的烛火,微弱得随时可能熄灭。」
「现在呢?」秦轶的指节无意识地收紧,在窗框上留下淡淡的压痕。
顾川的目光掠过床上安睡的身影,再开口时每个字都带着分量:「这两个月,对你来说是煎熬,但对小栀而言,却是魂魄重新扎根的过程。」他稍作停顿,「寻常人伤及魂魄至此,要么彻底消散,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要么……被游魂占据躯壳,即便醒来也不再是她。」
窗外,梧桐新叶在晨风中轻颤,一片嫩绿的叶子打着旋落在窗台上。
「但现在,」顾川的声音里透出确凿的欣慰,「那簇烛火不仅稳住了,还比之前更亮了些。最坏的情况,都不会发生了。」
他的视线落在路栀依然平坦的小腹上:「孩子们也很好,已经三个月了。只是……」他微微蹙眉,「长期依赖营养液终究不是办法。你稍等,我这就问问师爷。」
顾川快步走出房间,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摩挲。阳光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而秦轶依然站在窗边,望着那片新生的梧桐叶,久久未动。
就在这时,一道乌黑的身影灵巧地从半开的窗隙钻了进来,翅膀扑闪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是鸦鸦。
它熟练地在空中划了道弧线,轻盈地落在路栀的床头。小小的脑袋歪了歪,漆黑的眼睛注视着沉睡的面容,随后小心翼翼地将衔在喙间的那朵淡紫色小花放在她的鬓边。
秦轶一直注视着这一幕,无声地伸出手臂。鸦鸦似是早已习惯,自然地跳上他的小臂,尖喙轻轻啄着他衬衫的袖口,像是在打招呼。
「你倒是雷打不动,天天来送花。」秦轶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他的目光从路栀鬓边那抹柔紫移开,落在臂弯的乌鸦身上,眉头却微微蹙起。
他是知道路栀会定期喂血给这只通灵的小家伙,想着不过指尖一滴,便从未干涉。可整整三个月过去了,它不仅没有丝毫憔悴,那身羽毛反而油亮得异乎寻常,在阳光下,竟流转着一层如同金属般深沉的暗彩。
这光泽,健康得有些不寻常了。
————
路栀的意识悬浮在无垠的识海中央,那本金色古籍静静摊开,散发着温润的光芒。经过前两个周天的磨合,她对魂力的引导已不再那般艰涩笨拙。
她凝神静气,再次催动那缕新生的魂力,沿着《养神蕴魂篇》中记载的玄奥路径,开始了第三个周天的运转。
这一次的感受截然不同。
如果说前两个周天像是在泥沙中艰难跋涉,那么此刻,魂力的流动虽仍缓慢,却隐约多了一丝如溪流般的顺畅感。她能清晰地「看」到,那些自混沌深处汇聚而来的金色光点,不再是散乱的星芒,而是逐渐连缀成一道纤细却连绵不绝的金色丝线,正依循着某种古老而神秘的韵律,在她虚无的「脉络」中循环往复。
然而,修炼从未易事。就在魂力流转至眉心祖窍的关键位置时,一股熟悉的滞涩感猛然传来,仿佛一道无形的壁垒横亘在前。剧烈的撕扯感从灵魂深处传来,远比肉体上的疼痛更为尖锐,几乎要让她的意识再次溃散。
路栀紧守灵台最后一丝清明。她回忆起功法中的要诀——「散则弱,凝则强,意之所至,神魂自昌」。她不再强行冲击,而是将意识沉浸在那道金色丝线中,以无比的耐心引导着魂力,如滴水穿石般,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那道关隘。
时间在识海中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在那持之以恒的冲击下,那道壁垒终于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
「咔嚓——」
一声唯有她自己能听见的细微声响在灵魂深处回荡。阻碍瞬间土崩瓦解,金色的魂力丝线如同决堤的洪流,带着前所未有的畅快感,奔涌着冲过了瓶颈,完成了第三个周天的循环!
一股远比之前两次更加精纯、温暖的力量瞬间充盈了她的整个意识。那缕魂力丝线明显粗壮了一圈,光芒也愈发凝实、璀璨。她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更远处——不再是绝对的黑暗,而是有更多、更遥远的金色光点在混沌中闪烁,仿佛在回应着她的召唤。
这一次,她不仅稳固了魂体,更是真正意义上地……壮大了它。
秦轶的呼吸骤然停滞,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就在刚才,他分明感觉到——那只静静躺在他掌心的、柔软无力了数月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却真实无误地,跳动了一下。
那触感轻得像蝴蝶振翅,却在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栀栀……」他的声音因激动而破碎,双手不由自主地收紧,将那微凉的手紧紧包裹,「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他俯下身,额头几乎要触到她的指尖,每一个字都带着颤抖的祈愿,「求求你,快点醒来吧……」
这声呼唤不再是最初下意识的确认,而是饱含着数月来积压的所有思念与煎熬,像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用尽全部力气向深爱的人发出最恳切的呼唤。
那一声声泣血般的呼唤,如同穿透厚重迷雾的光芒,清晰地传入了路栀混沌的识海深处。
是秦轶。是她的秦先生在叫她。
他的声音那么近,那么真实,带着她从未听过的脆弱与哀求。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与急切在她心中炸开,冲散了些许魂力运转后的疲惫。她想回应他,立刻、马上!
所有的意识,刚刚因第三个周天而壮大的魂力,被她不顾一切地凝聚起来,不再用于滋养自身,而是全部灌注向唯一能与外界产生联系的桥梁——她的手指。
微弱的神经信号,承载着她全部的意志,艰难地穿越了灵魂与肉体之间的隔阂。
「栀栀,再动一下!求你了!」秦轶的呼吸骤然停滞,目光死死锁住掌心那只柔软的手。他刚才绝非错觉,那轻微的颤动再次传来,虽然微弱,却真实不虚!
「你能听到我说话对不对?栀栀?」他的声音因极致的紧张而沙哑,几乎是屏息凝神地等待着下一个奇迹。
路栀在意识的深渊中「听」到了。她「看」不到,也「说」不出,但她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和那份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期盼。她用尽全部力气,将那份源于灵魂的力量再次催动。
秦轶下意识地将她的手捧到唇边,仿佛想用亲吻给予她力量。
就在这时——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
掌心中,那只原本柔软无力的手,指尖不再是微弱的颤动,而是带着明确的意图,微微弯曲,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回握住了他的手指!
秦轶的瞳孔猛地收缩,心脏似乎也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他难以置信地紧紧盯着那只白皙的手,肉眼可见地,她的手指正一点点地收紧,施加在他手上的力量越来越大,虽然依旧无法与常人相比,但这股力量是如此真实,如此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号——她在!她听到了!她在回应他!
积蓄了数月的担忧、恐惧、绝望和此刻喷涌而出的狂喜,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猛地夺眶而出,一滴,又一滴,接连不断地砸落在她微微用力回握的手背上,晕开一小片温热的水痕。
他紧紧回握住那只终于给予他回应的手,将它贴在自己泪湿的脸颊上,哽咽着,一遍遍地呼唤她的名字:
「栀栀……栀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