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御前对质
贵妃那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暗藏机锋的话语,如同冰锥,刺入沈墨轩的心底,带来刺骨的寒意。
苏芷瑶被送去慈云庵“修行”,而慈云庵就在畅春园隔壁的山上。这绝不可能是巧合。贵妃显然对他的一切动向和软肋都了如指掌。赴百花宴,盯紧卢琮,这是任务,也是考验,更是将苏芷瑶的安危,悬在了他头顶,成为一根无形的缰绳。
他若不去,或行事不力,芷瑶的处境恐怕……
沈墨轩抬起头,迎向贵妃那深不见底的目光,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恭顺:“草民……谨遵娘娘懿旨。”
他没有问为什么,没有讨价还价,干脆得让贵妃眼中再次闪过一丝讶异。这个年轻人,比她预想的更能审时度势,也更……难以捉摸。
“很好。”贵妃满意地点点头,慵懒地靠回软榻,“你放心,只要你办好这件事,本宫保你和那位苏小姐……平安无事。甚至,未必不能成全你们。”她抛出一个甜美的诱饵,随即语气转淡,“下去吧,自会有人安排你的住处。百花宴之前,你就在那里‘静心休养’,没有本宫允许,不得与外界接触。”
这是变相的软禁和控制。
沈墨轩被那名女官带出暖阁,安置在院落另一处偏僻但整洁的房间内,门口有沉默的太监看守。房间内一应物品俱全,甚至还有几本书籍,但窗户被封死,门外守卫森严,他彻底失去了自由。
接下来的两天,沈墨轩如同被遗忘在这座神秘院落的角落。除了每日定时送来饭食和更换蜡烛的哑巴小太监,他见不到任何人,也得不到外界的任何消息。
他没有焦躁,反而利用这难得的“清净”,将之前纷乱如麻的线索和信息,在脑海中反复梳理、推演。贵妃的目的,曹国勇的宴会,卢琮的出现,魏公公背后的势力,西北的军情,泉州的迷雾,慕容前辈的托付,沈家的血仇……无数碎片在他脑中碰撞、组合。
他深知,百花宴绝非简单的盯梢。那很可能是一个各方势力汇聚、图穷匕见的修罗场。贵妃将他投入其中,既是要用他这枚棋子去搅动局势、试探虚实,恐怕也存了借刀杀人、让他与曹国勇乃至魏公公背后势力直接碰撞的心思。无论结果如何,对她而言似乎都稳赚不赔。
而他,必须在绝境中,找到那一线生机,并尽可能多地获取信息,甚至……反客为主。
第三天清晨,那名女官再次出现,带来了一套质地精良、剪裁合体的月白色文士长袍,以及一张烫金请柬。
“沈公子,换上衣服,准备赴宴吧。”女官的语气依旧冷淡,“娘娘说了,宴会上,你只是‘偶然’受邀的江南才俊,沈墨轩。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自己掂量。娘娘会在合适的时候……关注你的表现。”
沈墨轩默默换上长袍,将请柬收入怀中。衣服很合身,显然早有准备。请柬上写的是“特邀江南俊彦沈墨轩”,落款是“国舅府”,字迹工整,看不出任何异常。
他被护送着登上另一辆马车,依旧是宫廷侍卫护卫,驶离了这座幽闭他两日的院落。马车穿过繁华的街市,向着京城西郊的畅春园而去。
畅春园是皇家园林之一,春日里百花盛开,景色宜人,常被用来举办各种雅集宴会。今日的百花宴,规模盛大,园外车马如龙,冠盖云集。京中稍有头脸的权贵、勋戚、官员及其家眷子弟,几乎都收到了邀请。
沈墨轩的马车在园外停下,他递上请柬,门口的管事核对后,虽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但并未阻拦,客气地将他引入园中。
园内已是人头攒动,衣香鬓影,丝竹悦耳。假山流水间,亭台楼阁内,处处是谈笑风生的宾客。沈墨轩的出现,并未引起太大波澜,毕竟他“商界新王”的名头在云州响亮,在京城却未必人尽皆知。只有少数消息灵通或来自江南的宾客,认出了他,投来好奇、审视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沈墨轩目不斜视,寻了一处相对僻静的临水亭子坐下,看似在欣赏园中美景,实则目光如鹰隼般,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全场,寻找着贵妃口中的目标——卢琮。
同时,他也留意着曹国勇的身影。这位国舅爷今日是宴会主人,身着紫色蟒袍,头戴金冠,在一众宾客的簇拥下,红光满面,谈笑风生,似乎丝毫未受之前陈砚舟弹劾和沈墨轩金融战的影响。但沈墨轩敏锐地察觉到,他眼底深处,偶尔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和焦虑。
宴会进行到一半,酒酣耳热之际,曹国勇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了园中最高的“揽月台”,发表了冗长而冠冕堂皇的祝酒词,无非是颂扬圣恩,赞美盛世,展望未来。台下宾客纷纷应和,气氛热烈。
沈墨轩却注意到,在揽月台侧后方,几名身着常服、但气质精悍、与周围文人雅士格格不入的男子,正护卫着一位同样穿着普通绸衫、身材魁梧、面容黝黑、留着短须的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虽然尽量低调,但眉宇间那股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和偶尔扫视全场时锐利如刀的眼神,却瞒不过有心人。
镇北军副将,卢琮!他果然来了!而且被曹国勇安排在如此近便又隐蔽的位置。
沈墨轩的心提了起来。卢琮在此,曹国勇想做什么?仅仅是私下会面?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什么更深的图谋?
就在这时,曹国勇的祝酒词接近尾声,他话锋忽然一转,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凝重:
“诸位!今日百花盛开,本是赏心乐事。然则,我大雍北疆,近日却颇不平静!北狄狼子野心,屡犯边关,令我戍边将士浴血奋战,保家卫国!我等在京中享此太平盛宴,岂能忘却边关将士之苦?”
台下宾客闻言,纷纷肃然,附和声起。
曹国勇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因此,本官借此盛会,呼吁诸位同僚、各位贤达,慷慨解囊,踊跃捐输,助朝廷筹措军资,犒赏边军,以壮我大雍军威,震慑北狄!”
原来是要借机募捐。这倒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既能捞取名声,又能趁机聚敛钱财,或许还能与卢琮有更“正当”的接触。
立刻有善于逢迎的官员和富商站出来,表示愿意捐输。曹国勇笑容满面,命人当场记录。
沈墨轩冷眼旁观,心中却在飞速盘算。这是个机会吗?一个接近卢琮,甚至试探曹国勇的机会?
就在他犹豫是否要顺势上前,也“表示”一下时,异变突生!
一名原本在台下负责记录捐输名册的吏员,忽然像是脚下不稳,一个趔趄,竟撞向了揽月台侧后方卢琮所在的方向!他手中捧着的笔墨砚台脱手飞出,墨汁泼洒,正好溅了卢琮身旁一名护卫满身!
“哎呀!小人该死!小人该死!”那吏员慌忙跪地磕头。
卢琮眉头一皱,他身旁的护卫更是勃然大怒,就要发作。
曹国勇也看了过来,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换成和事佬的笑容:“无妨无妨,些许小事,不必计较。来人,带这位壮士去更衣。”
一场小小的意外,似乎就要平息。
然而,就在那护卫跟着曹国勇的下人离开,卢琮身边防卫出现短暂空隙的瞬间——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揽月台另一侧的阴影中悄无声息地闪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贴近了卢琮!那人动作快得只在众人眼中留下残影,仿佛只是与卢琮擦肩而过,随即便混入台下人群,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除了极少数一直紧盯那边的人,绝大多数宾客甚至未曾察觉。
但沈墨轩看得清清楚楚!那身影的动作、速度、以及对时机的把握,绝非寻常人物!是刺客?还是……
他心中警铃大作,目光死死盯住卢琮。只见卢琮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僵了一下,右手下意识地按向腰间(那里本应有佩刀,但赴宴未带),脸色在那一刹那变得极其难看,但瞬间又恢复了常态,只是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和警惕,迅速扫视四周。
没有呼喊,没有骚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沈墨轩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那人绝不是无意碰撞!他教给了卢琮什么东西?还是……取走了什么?
是贵妃的人?还是魏公公背后势力的人?亦或是……第三方?
宴会还在继续,捐输活动也重新开始,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存在。卢琮很快被曹国勇的亲信引到更隐蔽处“休息”,防卫更加严密。
沈墨轩知道自己暂时失去了靠近和观察的机会。但他心中的疑云却越来越浓。贵妃让他盯紧卢琮,难道就是预料到会有这样一幕?她想让自己看到什么?又或者,她本就是幕后策划者之一?
就在他心思电转之际,一名小太监悄悄来到他身边,低声道:“沈公子,贵妃娘娘在‘沁芳亭’有请。”
沈墨轩心中一凛,跟着小太监离开喧闹的主宴区,向着园中更深处、一处相对僻静的“沁芳亭”走去。亭中,贵妃果然独自一人凭栏而立,望着亭外的一池春水。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高深莫测的笑意,看着沈墨轩:“如何?可看清了?” 沈墨轩躬身:“草民看到了意外,但不知其意。” 贵妃轻笑:“很快你就会知道了。本宫让你来,是要告诉你,计划有变。卢琮……已经不重要了。” 她顿了顿,眼神骤然变得冰冷而锐利,一字一句道:“因为,魏忠背后那位‘贵人’,刚刚得到密报——卢琮身上那份关于西北边军布防和粮草转运的绝密图册……是假的。而真的图册,连同五十万两黄金的最终去向证据,已经被人……送进了宫,直呈御前!” 沈墨轩如遭雷击,猛地抬头!真的证据送进了宫?是谁?慕容前辈?陈砚舟?还是……眼前这位贵妃娘娘自己?!而贵妃接下来的话,更让他遍体生寒:“陛下震怒,已下旨连夜彻查。曹国勇、卢琮,乃至他们背后牵扯的所有人,一个都跑不掉。而你,沈墨轩……”她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诱惑与威胁,“本宫给你一个选择。是作为‘功臣’和‘证人’,与本宫一同,去面圣揭发这一切,博取一场天大的富贵和前程?还是……继续做你那固执的‘孤臣’,等着被这场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撕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