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带来的少年军成了临时教官，负责培训水军里挑选的两百掷弹兵，时间有些仓促，好在投掷火药弹这种事情是个人都会，但也得精明些反应敏捷一点，还要臂力好投掷精准的要求下，潘栋梁选出了两百汉子作为这次对阵东海国船队的杀手锏。
因为需要点火，所以前世般的触发手雷并未现世，整个手雷考虑到威力需求，装药量多些，所以被设计得有些过大了，前世记忆里小巧玲珑的手雷，现在变成了香瓜大小，想投掷得更远更精准，不经过训练的话，还真不好使用。
庄峤也不得不哀叹技术进步的缓慢，可是在别人眼里，这已经算是划时代的大杀器。
其实他还有十多个装着汽油的密封小罐子，如果火药弹奏效了，他就不打算使用，这可是现在最难得的东西，庄峤可是一点也不想浪费在这些木头船上。
事事留有余地做最优化处理，是庄峤一向奉行的事情，以前他也是偏爱弄险取巧之人，可自从经历了钱暮归之事后，庄峤似乎有些明悟了，还是得有自身强大实力下，才能更加从容面对。
这一趟无论如何都要将东海国的水军脊梁打断，不然让这几万精锐东海军队撤回去了，以后收拾起来就将会是无尽的麻烦。
因而不但潘栋梁惊诧于庄峤战略规划的狠辣，就连萧干之前也认为，只要击退了东海国就算胜利，毕竟以时间体量和国力来看，目前的状况拖得越久，只会对隆武更加有利。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庄峤真的不想看到普通民众因为战争多流血的情况发生，有可能的话，他会尽量压缩这个时间规模。
甲板上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石头落下的声音，那些家伙用香瓜大小的石头开始模拟水上投射的时刻，潘栋梁的隆武水军，已经越发靠近了东海国的舰队。
东海国这回可是尽起精锐水师攻击隆武，整个东海的尖底船武氏余艘，大小战舰两百余，加上运输船辅船这些，前后投入了六百多艘，让靠近长宁府的沿海岸线都是遮天蔽日的船舶。
水师主将朱净富，是国主军师朱净生的胞兄，统管东海国水师多年历经战事，在南安隆武东海三国间属于水战的顶尖翘楚人物。
这个四十多的家伙可没有潘栋梁那样的络腮胡子粗豪模样，反而是白净方正的教书先生模板。
“大帅，快船发现了敌踪，隆武鹤坪水军看样子是全军出动了！”水军探子摇旗呐喊，将得到的信息第一时间通报了东海水军主帅。
“潘木头都敢这个时候出来麽？”朱净富目光微微一凝，似乎有些不信。
东海国这番跟沙基水军一战，可是击沉隆武水军无数，打得王陵春连水寨大门都不敢出一步，这可是让东海国水军士气大振高傲无比。
尖底快船一出，两翼包剿，主舰船上可是投石机排干箭矢齐出下，只让隆武沙基水军死伤无算抱头鼠窜，让朱净富也有些轻视之意。
“大帅，估计也是隆武朝廷逼迫得紧，潘栋梁明知不敌，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迎战吧？”朱净富的幕僚沉吟一下回答。
“这个姓潘的可比沙基这个王陵春带种得多，传我将令，蒋伟蒋兴居左，向中和刘万仁居右，本帅居中，行钳形包夹。”朱净富话声一落，传令兵便吹起号角打出旗帜。
东海国水军立时便行动起来，只见五十余艘尖底快船，便以很快速度分成两批，像是螃蟹的大钳子一般，鼓帆加浆朝着隆武水军这边飞速靠拢。
朱净富知道，只要此番解决了潘栋梁之下，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可就算东海国海上力量一家独大，即便失去了钱暮归无缺山庄的海上威慑，也算能够扳回不少战略时间优势。
否则，以隆武的国力，想恢复水军之事，要不了两三年，就可以重新组建一支强大的水军出来；但东海国就可怜得多，现在这些家底，可都是东海国举全国之力十年才打造而成。
说到底，战争打的还是国家的底子啊，没有强大的财税收入下，哪能有如此精兵强将高速船只出现？
朱净富收敛了心神，大战当前，主帅可不能有一丝分心；他对面的庄峤也站在旗舰上，举起手上的竹筒望远镜，看着东海国水师分兵而行，也将竹筒交给身边的潘栋梁查探。
“公爷，东海国这是想要把咱们吃干抹净啊！”潘栋梁冷哼一声，也挥手传令，打出旗帜，让两翼船只分散迎击，自己则是带着主力战船朝着朱净富的主力迎头撞过来。
这一幕可是让朱净富和幕僚都有些瞠目了，潘栋梁这个木头，还真是榆木脑袋麽？明知实力不济，偏偏还要选择硬碰？
“哼！不知死活~！”朱净富也是有些怒火，正好，潘木头想找死，本帅就成全他。
收到旗舰的令旗传讯后，东海国水军再度将主力分散得更大，反正自己无论数量质量还是士卒，都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势下，难道还会害怕隆武的水军不成？
朱净富的坐舰可是如同巨无霸一般，船长六十五米，三层阁楼，三帆布置，前后两端的巨大排干，可是能够一拍之下将一艘中型楼船都能一分为二的存在，更别说上面布置的二十座投石机，还有接近一千名水军士卒，妥妥的这个时代战列舰一般的存在。
“大战将起，公爷请进舱内。”潘栋梁面色一沉，可是将自家所有舰船汇聚，准备跟东海国决一死战了。
“老潘，这个给你。”庄峤也不矫情，直接将望远镜塞给潘栋梁以后，就跟金鸿香香还有护卫们一道，躲进了船舱里。
只是半柱香的功夫不到，外面便响起了震天响的锣鼓之声，投石机发射后牛筋的绷弹之声都是清晰可闻，无数的喊杀呐喊声高响。
接触战开始了，最先撩开战火的却是那两边的快船，东海国的尖底船确实速度更快，即便在逆风的情况下，依旧还是分合保卫隆武水师成功，在海上划下下个圆圈的弧形过后，就是朝着隆武水军发起了第一波攻击。
但见投石机抛射的石块漫天飞舞，两边都在进行抛射，石块集中船体发出的沉闷声音，夹杂着一些倒霉蛋的喊叫，在大海上格外凄厉。
抛石机过后就是箭矢飞舞，这才是最致命的武器，没有大炮舰船的年代里，冷兵器时代最致命的，依旧是沿用千年之久的各种弓箭弩具。
车驽算是这其中最强力的利器，双方你来我往的车驽，巨大的箭矢激起木屑翻飞，人一旦被射中就没救，就算宗师都讨不了好。
大海上乱成了一锅粥，眼见双方舰船已经混杂其间，朱净富总算松了口大气，看样子潘栋梁也没有什么出其不意的东西啊，这下子可就到了东海国彻底收割胜利的时刻到来了。
东海国大小战舰两百艘，隆武鹤坪水军撑死也就一百艘上下，优势在我！
接弦战立马就要打响，东海国的水军甚至已经勾住了彼此的舰船固定，那些水军士卒都是摩拳擦掌，将钢刀衔在口中，接下来就要开始跳船厮杀。
只是这一回，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对方的甲板上开始不断投射出圆滚滚的冒烟圆铁球，在这些船只的甲板和水军士卒聚集处。
“轰~！”爆炸的铁壳手雷直接将刚才那一队士卒炸得哀嚎遍地，手雷里全是铁珠，爆炸后的强大动能可以贯穿这个时代的大多数轻甲，更别提装备薄弱的水军士卒了。
大海上可没有身穿重甲作战一说，那掉进大海不是只有喂鲨鱼了麽？因而各国水军基本都是轻便的皮甲，或者干脆不着甲参战的大有人在。
这个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就如同丧钟信号一般，在东海国舰船上接二连三持续不断地响起，只让东海水军大帅呆若木鸡。
“大帅，情况不好，难道这就是曾经打败南安的那个火药弹?！”幕僚见状，立时就想起密报说隆武最新式的火药弹，可是密报上并没有讲述，这玩意还可以这么小，还能在海上进行应用啊？
就是这个情报的缺失不全，造成了此般情势的灭顶之灾。
此刻的东海国别说反击了，这一连串的火药弹爆炸过后，原本就是人数众多的东海水师，反而因为聚集接弦战成了极其深重的灾难之事。
“退，退~！发信号，撤出作战区~！”朱净富这才大声疾呼，命令传令兵打出旗号。
可是此刻双方纠缠在一起，想要分开哪有那么容易呢？
原本庄峤就是冲着朱净富的主力来的，潘栋梁破釜沉舟般直插而至，哪里会让朱净富轻易如愿撤退。
香香闭着眼靠在庄峤身边，耳畔全是厮杀呐喊，以及阵阵传来的爆炸声，还有箭矢破空和车驽刺穿的声音响起，她的身体不禁瑟瑟发抖。
小时候听闻师兄们讲述战场热血，快意纵横，可是自己听到看到的，全然都是死神在无情收割狞笑降临，痛苦哀嚎，喊破声音的喉咙，刀剑对撞的疯狂，哪有一丝热血豪迈。
也是到了这个时刻，她才有些恍然明白庄峤的梦想，要天下一统，以武止戈之事，避免未来更大的流血。
想到这里，香香霍然站起身子，对着庄峤施礼而言，“公爷，如果有可能，请让我去劝降东海水军主帅朱净富吧！”
庄峤闻言眉头微皱，香香这个时候想干嘛？庄峤一见她满脸的坚定之色，也有些放软了口吻，“香香，且再看看，东海水师体量庞大，可是我军一倍有余，即便一时之损，朱净富也不见得就会服软。”
“东海隆武将来必定一统，如此无谓厮杀实在让香香心痛，我，我真的不想看到这么多人无辜丧命！”
“我知道，你乖乖坐着吧。”庄峤将她拉过来坐下，有些叹息说道，“人啊，越是心智坚韧之辈，没有到山穷水尽时，是不会轻易低头屈服的，朱净富我知道这个人，他与兄弟朱净生同为东海国高层，是不会因为你的公主身份就轻易低头的，我们再等等吧！”
庄峤刚说完，就看到潘栋梁脸色狂喜地进到船舱里，拱手一礼高声道，“启禀公爷，我军大胜，敌军旗舰带着少部分快船先行脱离了战场。”
“好！”庄峤一击手掌，这一下可是达成了战略目的了，将东海国水军击溃后，陆上的蓝擎龙，岂不是成了砧板上的猪羊！
“萧翎，发红隼信息，通知萧仲平荣二，配合将主可以实施挤压了！”庄峤面色兴奋，自己虽说过尽量不行险着，可这回东海国水军压迫实在过大，他也不得不再次破例了。
出了船舱，海面上一片狼藉，火光浓烟冲天之下，到处都是燃烧的船只，散碎的木屑箭矢兵器，还有无数落海的士卒在博浪挣扎，也有正在接受救治的伤兵在痛苦哀嚎，到处都是急匆匆的脚步。
林春一脸烟灰之色，眼见庄峤到来立时就是一个立正行礼，而后一指海面上，脸色有些惊喜骄傲，“这抛掷火药弹跟投石机那种相比，可真是不遑多让啊！小范围杀伤力比之更强劲不说，还比较实用，能不能给我们少年军配备更简易的？”
庄峤笑呵呵一拍他肩膀，“少年军都是骑兵编制，这个东西对你不太适用，后期有你们的好东西，等着吧！”
林春得到了庄峤的答复也不再多言，庄峤攀上了了望台，极目四下眺望，只见海面的无数舰船混杂其间，战事主体完毕，但是小范围的厮杀还在持续，东海国仍有一部分被困的船只在垂死挣扎，可是大势已去，东海国的水师主帅都跑了，剩下的清理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这一仗可是殊为惨烈，隆武鹤坪水军以弱胜强，如果没有火药弹突袭，那就是以卵击石，可就是这个香瓜大小的玩意，彻底改变了这次海上大战的关键。
朱净富吃亏在情报不全上，虽然这一番大败亏输了，水军损失超过三分之二，可东海国水师仍有一战之力，只是在火药弹的威胁下，今后想要近身的接弦战却是不可能了。
隆武虽胜，庄峤也认为不能一战覆灭东海水师的情况下，今后就是漫长的对峙时期，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隆武想要恢复水师的代价，可比东海国容易得多。
潘栋梁立了大功，这一次海战，鹤坪水军大营奋力作战，战损也是极为惊人，一百零四艘战船，被击沉破损的也达到了三十艘，毕竟冷兵器时代里，这种胜利背景下隆武水师的损失代价，实在都有些不值一提。
一边打扫战场，救治伤员和落水者，一边围剿剩余的残逆，香香出面后，那些东海国水军士卒终究还是放弃了抵抗。
这一番大战下来，东海水师粗略估计被杀伤六千余众，被俘的也有接近两千余众，东海国水师经此一役后，已然成了丧家之犬一般，匆忙北撤。
潘栋梁也有些肉痛，隆武鹤坪水师死伤二千余众，基本都是前后期接弦战发生，也有失踪落水者近百人，大小舰船损失近三十艘，物资储备也消耗接近一半。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就是如此残酷，都是靠人命和物资堆积的胜利，根本没有诗歌里战场的豪迈和潇洒可言。
落日余晖下，海面逐渐恢复了平静，海洋中的食肉凶兽，也迎来了狂欢的时刻，无数的鲨鱼和鱼儿，在大海里欢腾追逐，将倒霉的幸存者一一吞噬殆尽。
生存和杀戮，似乎才是这个时代的主题。
庄峤命令挥师北上，往着长宁府的沙基水军大营一路航行，这一回，庄峤可不准备客气了，即便大战当前，也该有个倒霉鬼拿出来祭旗才是。
王陵春从昨天开始就一直眼皮直跳，此次东海国突袭之事，最大的失败根源，可不就是出在沙基水军身上，要不是他畏战而逃的话，齐海县也不至于没有丝毫警戒防备的，就被东海国直接破城屠城。
自己被人堵在家门口惶惶不可终日，直到听见齐海被屠城之后，王陵春就知道，朝廷绝对会追责的，这一下他更是寝食难安，曾经一度想过要叛逃东海的，可依旧下不了决心啊！
他的兄长可还是在义顺拼死血战的，王家再怎么说也是隆武往昔功勋之家，不见得朝堂那些大佬不给个面子留条活路吧？
正是抱着些许的期望保留，王陵春一边借酒浇愁，一边还是做着希望赦免罪过的美梦。